刘宏思量之后没有将军权交给对方,左右有他在,就算没有军权,谁又敢伤害自己信重的人呢。
可若是自己不在了呢?
汉宫的花年年岁岁开了又败,汉宫的主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
若他不在,他的侍中可还能再赏这汉宫之花?
天命若不在我,缘何让我们相遇。
天命若在我,又为何要让我离开呢。
刘宏想到那信誓旦旦“此志无改”的人,卿有商君之志,可惜我无孝公之命。
这般也好,你我也不必成景帝晁错之憾事。
不过刘宏从来了解自己,就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说不出自己有孝公之心的话来。
只是有点遗憾,他们若是能够早些遇到……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将对方招来洛阳,怕是会为容貌惊艳后随便扔在一旁。
若是在《陈情表》之后,似乎也还是差了点什么。
想想,好像还是在《禁淫祀》之后最为合宜。
莫非一切注定,你我要想君臣相得,便要转瞬分散。
又想到陆离落泪的模样,刘宏心里有点酸,想笑又想摇头。
他从来不追求真,假的是美的,而真的却总不免丑陋。
可有些人,便是丑陋,也是看好的。
那好看的丑陋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从来不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上事事都难,再自己为难自己可就太难了。
可或许人要死时,总是忍不住要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他,竟为难起自己来了。
原本睁着的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沉沉中,刘宏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陛下”。
喊的可真难听,一点也不如朕的侍中。
陛下去时最先上前的张让听到陛下口中微不可查的“侍中……”,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在府中等候的陆离还不曾等到别的消息,先等到了阵营羁绊度到达99%的提示音。
他个人不由一僵,心中隐隐已经确定了某种消息。
可是当收到传召时,却还是不由向着宫中快速赶去。
陛下或许只是即将驾崩,正等着见自己最后一面。
可陆离看着身侧佩剑,心中却不由想到那些跟自己已经不对付很久的宦官。
来到宫门前,面对要求自己解剑的小黄门,陆离呵道:“放肆,陛下今日让我出宫时,特意命我再次入宫时佩剑为其斩杀狞鬼,你竟不知吗!”
小黄门一时之间失了主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换成被陛下带着哪里都去过,还曾一起守岁的陆侍中,你还真的没这个底气去说自己比对方更了解陛下。
“既是陛下有命,那侍中且进吧,陛下正等着呢。”
注意到对方催促间带着恶意的急切,陆离突然拔剑置于对方颈侧:“今日陛下让我出宫之时,言及身边恐有小人趁乱作祟,特与我约定暗语,可你为何毫无反应,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传陛下旨意。”
陆离在宫门前如此一闹,周围的禁军瞬间围了过来,从站位来看,尽管陆离是拔剑的那个,但大家显然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宦官能够绝对代表陛下的时代,早就随着陆离的出现结束了。
比起臭名昭著的宦官,显然还是颇有美名的陆侍中更值得信任。
今日在此守值的禁军统领上前问道:“侍中,这是?”
“此人假传陛下之命,我恐陛下身侧有人控制宫闱,你派人即刻前往三公府邸告知此事,与我在此等候。”
禁军统领闻之一惊,但又有些犹豫,毕竟这可不是小事:“侍中可能确定,这万一是场误会……”
陆离:“若有万一,自有我来负责,尔等无需多虑。”
在陆离主动将风险担过来之后,对方立刻没有任何犹豫了,当即按照陆离的吩咐前去执行。
这件事情是真的,自己妥妥的有功劳可分,而如果是误会,也自有陆离去背锅,稳赚不赔的买卖干嘛不做。
毕竟对方是要等着三公来了一起入宫,又不是要现在带着他们闯入宫闱。
是的,不是现在就闯入宫闱。
陆离左手紧紧握着佩剑,智的看着自己错过有微末可能存在的最后一面。
张让等人听闻这边的情况,对陆离的恨意越发深刻,却也不免慌乱起来。
毕竟这万一叫人知晓陛下已经死了他们却在隐瞒不报,这事情可真的就是陆离口中的小人作祟了,甚至陛下死亡的锅都有可能分他们一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皇子辩还是皇子协?
郭胜立刻用自己与何氏兄妹之间的恩情来说事,虽然那兄妹俩不一定知恩图报,但是至少有个面子情在这里。
况且那何大将军与陆离关系可称不上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借刀杀人。
只如此不足以说服大家,但随着蹇硕那边欲杀何进失败,二选一的选择题似乎只剩下一个了。
定下主意的几人几乎是立刻展开了行动,兵分几路。
一路尽可能的控制他们所能控制的所有武备力量,以保护己方。
一路则是去找何皇后投诚,以求取将来太后与陛下的庇佑。
还有一路稍等了等,眼看着三公都被找来即将夜扣宫门,急忙装出一副火急火燎往外通传消息的架势,见到他们悲叹万分的告知了陛下驾崩的情况。
十常侍这些年权势滔天的底蕴尽数动用起来,倒也真让他们这一波生死时速获得了成功。
陆离的事情被定义为误会,小黄门当场就被他们杀死,哪怕不少人猜出这里面的问题,但这个时候显然也不是一个适合追责的时候。
迅速换上丧服后,陆离这个侍中率先入宫,他当了许久的侍中,做的一般都是随侍左右、顾问应对的活。
这一次在刘宏的葬礼上,他第一次履行了赞导众事的职责——即举行典礼时依照仪式赞唱引导。
因为对方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张让等人,心中渴盼对方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失误,然而对方的工作完成的堪称完美,简直像是已经送走过好几代皇帝一般,行为举止、礼节次序无有半分疏漏。
陛下已经去了,可对方好像依旧是离对方最近的那个人。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可对方一个男人一身丧服站在那里,哪怕面上有泪、音中带悲,却也依旧夺走了满室容色。
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而陆离的阵营羁绊度在这一眼眼的注视下定格于100%。
陛下,你到底还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众臣的拜揭完成之后,接下来就到了要确立新君的时候了。
大家的视线不由在陆离、何进与张让之间来回切换,不确定接下来谁将是站出来给出一个答案的存在。
一切就如同刘宏对陆离说的那样,他一死,说的话便也都不作数了。
曾经被他专门交代过的蹇硕沉默不语,曾经被他叫来暗语托付的众臣同样如此。
不管刘宏心意如何,一切早在何进活着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在大将军舅舅以及支持他(厌恶宦官)的一众士人的拥立之下,刘辩成为了继任之人。
曾经得到过刘宏暗示的刘协面对这个结果没有轻举妄动,不说他的动作有没有用,就只说此一时彼一时,已经足够让他不确定了。
当时父皇看好于他,是觉得自己时日还长,能够等到他长成的那日。
可若是换成命不久矣的父皇,或许也会想着国赖长君,稳妥起见呢。
所有的承诺,哪怕那份承诺来自于父亲、来自于帝王,只要没有落实,那便只是空话。
第50章 攻守易形
大汉自来以孝治国,便是继任之君已经定下,那也不能为了登基忽视先帝的葬礼。
皇帝的皇陵一般都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早早开始修建的,不然要是等死了现建,那恐怕皇帝尸骨烂了都埋不了。
刘宏的皇陵为文陵,是在他登基五年后,也就是他正式掌权后开始修建的。
在继任之君尘埃落定后,一切先帝后事的处都堪称井然有序,而陆离在个过程中,除了最开始的赞导众事外一直是沉默的。
何进说刘辩继位时,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观察他的反应,没有被刘宏明确托付后事的他保持了沉默。
后面何进对当初陆离被人假传陛下之命叫入宫中一事,将罪责推到已死的小黄门身上时,陆离也保持了沉默。
直到为先帝定谥号为“孝灵”二字,他实在是不能再沉默了。
虽然就刘宏做的那些事情,这谥号还真的没有冤枉了他,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亲儿子继位,如今还是大汉王朝,这谥号还可能会更难听一些。
但别人可以客观公正,陆离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能客观公正的。
陛下……先帝对他的种种优待有目共睹,不提真情假意,他若是一言不发,这要让人如何做想。
事实上朝中也都在等着他发言,明明有何皇后,现在该称呼对方为何太后了,明明有何太后在,可偏偏在众人眼中,陆离倒是比对方更像是刘宏的遗孀。
对方是伦上的遗孀,陆离则是政治上的。
陆离在众人的注视中出列:“陛下,臣以为不可。”
“先帝自登基以来虽称不上尽善尽美,可‘灵’之一字,到底太过。”
大家听了这话,只觉得陆离这春秋笔法也太过春秋了一些,先帝的行径那叫做称不上尽善尽美吗,那分明就是荒唐事做尽。
别看大家恨宦官恨得不得了,可实际上到底是谁给了宦官这些让人恨的权力,大家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先帝活着的时候大家拿他没办法,但人一死,攻守那可就易形了。
也正是因为臣子们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皇帝的身后名,所以不少皇帝年才会在老后,在对待臣子时表现出一些看起来心软的放纵。
当然了,你要是有个有本事的好儿子,可能还稍差一点,但刘辩显然距离能为死去的先帝钦定身后名差的远。
可能陆离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说法无法服众,再被反驳后,索性便拿大汉的万能用字“孝”来说事:“我大汉素来以孝治国,朝中众臣如今竟然对子骂父,何其无礼,尔等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君父!”
这一个地图炮开的,可当真是颇有先帝的风格。
被cue到的刘辩选择看向舅舅,而他舅舅则是看向袁绍,袁绍看……袁绍不看别人了,袁绍直接自己开口道:“陆侍中此言差矣,先帝向来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如今朝中众卿与陛下皆是遵循先帝之愿,何来无礼、不孝之说。”
陆离冷笑,只觉得这袁绍比自己更能胡说:“袁校尉倒是能言善辩,只是不知朝中众臣出于何想,竟给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的先帝,定谥号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