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难得看到父亲暴怒,被吓得一缩。然而孟寄宁毫无怯色,张口就顶了回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要后妈!你敢和她结婚,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你敢威胁你爸?”
“我说到做到!”
“你翅膀硬了是吧?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打啊!打死我也不会接受她!”
孟长青忽然打了下方向盘,停在路边。父子俩情绪都很激动,孟初能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而孟寄宁红着眼,急促地喘息起来。“你说过,”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在医院里,你跟妈妈说过,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娶其他人。才过去几年,你就要反悔?你到底爱不爱妈妈?”
这句话像是魔咒,霎时让孟长青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已经忘了,”孟寄宁哽咽了一下,“但我没忘,我永远不会忘。”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最终,孟长青叹了口气,重新启动车子,把他们载回了家。
回到家,孟寄宁低着头,走进卧室,而孟长青徘徊在门外,一支接一支抽烟。
孟初望了望孟寄宁,又望了望父亲。他不会说和,但如今家里这个情形,能调解的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犹豫良久,走进他和弟弟共同的房间,低声说:“爸爸挺喜欢那个阿姨的,你也……你也不要让他太下不了台。他这几年也过得很辛苦,如果他真的想再婚,我们别伤他的心吧。”
孟寄宁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望了他很久。
“你说得轻巧,”他说,“她取代的又不是你妈妈。”
听到这话,孟初愣了愣,低下头。
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走出房间。
从某个角度看,这样也好,孟寄宁不会扭转态度了,新妈妈只能选他当同盟。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
吃过一顿饭后,这门婚事就没有下文了。不久,孟长青在餐桌上告诉他们,他跟唐阿姨已经分手了。
无论是孟长青因为儿子,决定放弃这段姻缘,还是唐宛因为孟家棘手的家庭关系,决定不趟这个浑水,事情最终都失败了。
孟初对此感到沮丧,随即又冒出一点幻想。新家庭是不可能了,那旧家庭的格局呢?能改变吗?
通过这场风波,父亲能看出他的好处吗?能对他更好一点吗?
父子冷战期间,这一度成为了现实。可惜,孟寄宁很快就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他先向孟初道歉,说自己那天不正常,说话太过分了。
然后又向父亲道歉,说自己没顾虑到爸爸的辛苦。
孟长青一瞬间就原谅了儿子,父子关系恢复如初,很快又亲亲热热地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
于是,孟初又明白一个道理。
自己支持也罢,反对也罢,都是不上谈判桌的投票,有最终决定权的,是孟寄宁。
父亲不会因为孟寄宁破坏了自己的姻缘,就疏远他,讨厌他。
他们是父子,是家人。
这样有血脉和灵魂羁绊,包裹着无条件的爱与宽容的关系,他要怎样才能得到呢?
他想了许多年,都没有想出答案。
这永无穷尽的探究太痛苦,某段时间,他试图说服自己,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家人的。
他不断看类似的书籍——《对原生家庭说不》《爱自己是第二次成长》《与自己和解》,重复这些书名,想让它变成一种信念。
他几乎要成功了。或者,他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他开始读博那一年,某个周末,他看到同龄的室友被父母环绕着送进寝室,母亲热络地招呼着孟初,得知他和自己的儿子在同一组,便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们能相互照应。父亲面庞严肃,看向儿子时,却有种令人心软的柔情。聊了一会儿,他们出门,小声说要请儿子的导师吃顿饭,毕竟儿子要在对方手下待好些年。
这一幕,就像一根蓄势已久的利箭,穿越岁月和南北,终于将他击中。
于是他认输了。他承认,他想要,他打从心底渴望,能有这样的家人来爱他。
第19章 审美
【审美:对各种事物的认知和评判。<例句:审美是一个既没有高低又有高低、既有个性又有共性的矛盾体,时常造成拉踩与争吵。>】
两人回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付关山一边倒车,一边问:“你就没打算买车?”
“有,”孟初说,“只不过被各种事耽搁了。”
“那咱们可以一起去看,”付关山说,“趁我在这,还可以送你去试车,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孟初刚要说“不用麻烦”,付关山就截住了他。
“不要逼我跟你争买车的钱,”付关山说,“你知道你抢付账抢不过别人——别提香港,那次是我失手——这麻烦比送你去汽车城大多了。”
孟初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对方还能这样威胁他:“我买车,为什么要你付钱?”
“我表姨婆孙子的车也是我买的,”付关山说,“他跟我是出五服的亲戚,都可以结婚了。你还是我正经老婆呢。”
孟初惊觉,脱敏训练确实有效,他对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你表姨婆孙子的车为什么要你买?”
“我妈上初中的时候,在她家住了三年,她很照顾她,”付关山说,“别扯远了,总之试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孟初想了想,没有拒绝。付关山有种奇异的能力,再大的人际负担,到他嘴里,也变成轻飘飘的一句调侃。
“哦,对了,”付关山问,“你周末是不是也去学校?”
“大部分时候是。”
“大学剥削劳动力太狠了吧!”
“科研本来就是没有假期的。”
“你是非得用实验室,还是能在家办公?”
“其实处理数据、写本子都不一定要去学校,但是办公室能让人集中精力。”
“那就是说能在家了,”付关山说,“这周末能回来吗?”
孟初不好意思说,事实上,付关山就是在家办公最大的噪音来源。“有什么事吗?”
“我在婚宴上夸下海口,说我厨艺超高了,”付关山说,“名声都传出去了,总不能光说不干吧。”
孟初盯着他,又像察觉风吹草动的兔子了:“那我洗碗。”
“不好意思,”付关山开了车门锁,“我今天刚买了洗碗机。”
孟初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发现人走远了,急忙赶上去。
两人走进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快关上时,另一个男人冲进来,嘴里叼了根烟。
电梯不大,烟气弥散。孟初咳嗽了两声,皱起眉。
他很讨厌烟味,不过,反正他们快到家了,忍一忍算了。
然而,电梯门马上合拢时,付关山伸出一只手,按了开门键:“等等,先生,你要把烟带进来吗?”
男人觉得莫名其妙,烟头晃动了几下:“什么?”
付关山指了指电梯内的标志:“这里禁止吸烟,请你把烟灭了。”
“老子抽烟要你管?你谁啊你。”
“电梯这么封闭的地方,烟味可以留很久,”付关山说,“这里是公共场所,要吸烟就去可以吸烟的地方。”
男人冷笑了一声:“我不灭,你能把我怎么样?”
付关山耸了耸肩,伸手把烟从他嘴里拿出来,扔到地上踩灭。
男人愣了愣,随即暴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有病吧?”
“你要得肺癌我不管,别拖累别人,”付关山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自己领口上扯开,“真要打架我奉陪,不过我提醒你,我这人特别不喜欢学习,十六年的课余时间,全用来练跆拳道了。”
男人的胸脯一起一落,似乎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付关山的话让他沉思。
好在此时,叮的一声,他的楼层到了。
他抛下一个警示性的眼神,下了电梯。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孟初想,电梯门一合上,他肯定转过来破口大骂。
不过,反正他们也听不到。
电梯内小小的冲突结束了,付关山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可不想因为打伤路人上热搜。”
孟初看着楼层一点点往上,微微笑了笑。
付关山转过头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暴躁?”
孟初的表情比听到他要给他买车更震惊:“为什么?”
“就是……多大点事儿……也用不着……你会这么想吗?”
孟初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不会。”
这是假话。真话是,他很羡慕。
排队遇到插队的时候,高铁上后座孩子不断踢椅背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室内吸烟的时候,他在脑子里预演过无数次挺身而出的场景,最终都不了了之。
付关山不知道,像刚刚这样的对峙,是他长久的、隐秘的夙愿。对方的举手之劳,是他一辈子难以企及的梦想。
这么想着,他胸中升起一股热流。
然后,客厅映入眼帘的一刻,热流腾地熄灭了。
人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让原本空空荡荡的茶几,变成杂货铺的?
须后水跟防晒霜,这他能认出来,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他把目光移到沙发上,发现椅背平铺着大衣,坐垫上搁着衬衣和毛衣,裤子则挂在扶手上。
除此之外,家里那叫一个干净。
“我请过家政了。”付关山得意地说。
很明显,这位家政只管打扫,不管整理。
“这个……”孟初拿起一个瓶子细看,“精华露,为什么不放在卫生间?”
“我放了,”付关山说,“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