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到让人不安。

　　直到星舰按照既定轨迹重重的摔落在那片尘土飞扬的不远处。

　　到此刻，赫尔已经感受到了精神力在污染的影响下慢慢躁动，之前被小幼崽稳定的精神力此刻也沸腾起来, 开始损毁他的冠冕, 他此刻已经无法返程——这，应当是他期待的命运。

　　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赫尔没有办法做好一切。

　　赫尔打开了星舰舱门, 他踉跄着，爬出来, 暴虐的精神力一瞬间蹭伤了他的脸颊。

　　赫尔用自己最后的精神力抵挡，就这样一步一步, 缓缓的走近了在最中央的那人。

　　笑着的莫尔洛，跟他交换信物的莫尔洛，夸他厉害的莫尔洛, 眼神坚毅的用精神力将他完全推出污染区域，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彻底陷入污染区的莫尔洛——

　　最后跟这个都无法正常站立，翅膀扭曲着，已经看不出衣物原本的样子，一身血污，呆滞的莫尔洛重合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莫尔洛——”

　　赫尔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从来严厉认真但又儒雅广识的学者身子颤抖着，在只有他跟莫尔洛的时刻，才泪流满面的痛哭。

　　“你在等我吗？”

　　赫尔伸出手。

　　“我找到你了，别怕，我来陪你了——”

　　赫尔一粒一粒的解开自己外套的扣子，他艰难的靠近了呆滞的莫尔洛，他脱下外衣展开，想要披在莫尔洛的身上。

　　但刚刚还呆滞的莫尔洛一瞬间动了起来，几乎本能的后撤了几步，抗拒着赫尔的靠近，他伸出手——

　　那样的动作跟几年前莫尔洛说让他好好活下去的动作重合——走，离开这里……赫尔，你要好好活着。

　　最后皆是遍体鳞伤。

　　赫尔咬着牙，他看着莫尔洛身后扭曲的翅膀微微颤动，似乎是要起飞，远离他。

　　已经没有了翅膀的赫尔抓住了最后的机会，他快速的扑了上去，将莫尔洛控制住，也控制住莫尔洛的翅膀。

　　“已经够了，莫尔洛，可以了——不要再飞了，很痛的，太痛了——已经可以了——”

　　赫尔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去，他终于在行尸走肉的几年后，再次拥抱到了他伤痕累累的爱人。

　　他感受着莫尔洛逐渐失力，顺着他的身体慢慢滑下去，莫尔洛的头顶只剩下一小片隐约能看出是王冠族的冠冕光环。

　　比半年之前的视频看着还要严重——如果他没有找来——

　　他的莫尔洛将会在这样的崩溃中最后走向死亡，再一次这样消失在这一片星域。

　　赫尔伸手用外套笼住了莫尔洛，低头，轻轻的用下巴蹭着莫尔洛的额头。

　　“这里一直很寂静，很寂寞吧？没关系的莫尔洛——我来陪你了。”

　　赫尔慢慢的闭上眼睛。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一起死去，也不免是一种幸福吧？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王冠族，他也不是王冠族的帝师，他们只是单纯的赫尔和莫尔洛。

　　对不起啊……藻藻。

　　老师在一开始那样说话，你是个聪明的勇敢的小王冠族，不管是哪一个老师，都会得出这样的评价，只有那些从一开始就态度古怪，明里暗里打压，非要让你充满希望的问到最后一个，才皆是心照不宣的打破你所有希望的那个混蛋种族不一样，不要听他们的话。

　　老师相信你可以克服的。

　　因为你不仅是阿莫斯的幼崽，你是藻藻，让所有人都认可的藻藻。

　　所以……没关系的，藻藻，老师没敢给你留言，老师只是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虽然老师在跟命运的抗争中失败了，但你可以的，你是整个王冠族的奇迹，老师能在生命的尽头能够看到你——真的……太好了。

　　所以——

　　不需要哭了……

　　嗯？

　　等一下。

　　为什么他好像听见了小幼崽的哭声？

　　“呜呜呜呜，老师，赫尔老师——老师你听得到吗老师？叭叭说你都没跟藻藻告别，呜呜呜，老师是坏蛋老师，老师把藻藻惹哭了，叭叭说帮藻藻教训老师——藻藻给老师说好话了，呜呜呜——赫尔老师，呜呜呜——”

　　赫尔：……

　　不敢继续听，希望是我的幻听。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老师你不回话，藻藻已经带着叭叭来找老师了，这不算的，呜呜呜，坏蛋，坏蛋老师呜呜……老师骗人……”

　　赫尔：…………

　　跟着莫尔洛一起，已经遍体鳞伤的赫尔后知后觉——

　　说起来，藻藻是能直接在他脑子里说话，这个原理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藻藻能看见他们的精神力丝线……

　　等一下，你不会是说，这个精神力丝线，连接在他的冠冕上吧？

　　哈哈——

　　在他用尽所有力量，不想因为他和莫尔洛连累其他人，拼尽全力用尽心机，最后终于在阿莫斯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离开星舰，找到莫尔洛，做好了马上冠冕彻底破碎的心理准备后——告诉他这是无用功？

　　孩子，这并不好笑。

　　赫尔终于睁开眼睛。

　　他回头去看。

　　星际本就寂静，更不用说重度污染区，这里本来应该很是混乱，但大概是因为莫尔洛一直待在这附近，只是更往污染区深入了一点，他斩杀了无数异兽，所以难得安静，几艘大型星舰正抵御着污染，缓缓抵达。

　　上面圣卡斯帝国的徽章图案也在清理异兽的过程之中染上了血污。

　　这个在血色上成立的帝国，他一同抵抗命运的挚友手足，就这样在他堵住了一切后路之时出现。

　　仿佛在说——哈喽。

　　赫尔：……

　　耳边还有小幼崽有些哭哑了的声音。

　　“赫尔老师——呜呜呜——老师你还活着吗？呜呜呜。”

　　赫尔脸上也是血污血痕，还有泪水落下印出来的痕迹，怀中的莫尔洛精神力依旧暴动，在炸毁周围，甚至在炸毁自己，他的手脚偶尔会炸出一小片血雾。

　　如此难过的，悲情的，预备着要壮烈牺牲的画面。

　　因为小幼崽在脑海之中呜呜咽咽，一瞬间让赫尔有些哭笑不得。

　　他早知道问的更清楚一点了——

　　你这哪里是单向通讯啊，你这是万里追踪啊！

　　赫尔是个聪明人，他算计到了一切，唯独没算计到幼崽会看着他的精神力丝线，指引着圣卡斯的舰队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狂追。

　　那他的处心积虑，深思熟虑算什么？

　　算他想太多？

　　星舰停在不远处。

　　幼崽还在他的脑海之中呜呜咽咽。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赫尔黯淡无光的眼底逐渐有微光摇晃，又稍稍柔软起来。

　　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我平时那么凶，上完课你还怕我，还会躲着我。

　　并没有那个必要的呀……

　　一艘小型星舰从大型星舰上驶出。

　　一路小心翼翼的行驶着，最终慢慢停在他不远处的地方。

　　下来的人是阿莫斯。

　　阿莫斯的冠冕被小幼崽格外偏爱，小家伙见到过好几个王冠族冠冕破碎时候的样子，前一段时间做噩梦，经常梦到阿莫斯的冠冕出现了意外。

　　于是幼崽起床就是让阿莫斯将光环放出来，他要比着前一天的照片看，是不是一个样。

　　阿莫斯被小家伙抓‘脑子’，都快抓麻木了。

　　赫尔都看到过好几次，他还想着——

　　这么能忍，要不然阿莫斯是圣卡斯的陛下呢。

　　“不告而别不是个好习惯。”

　　阿莫斯在污染中也寸步难行，用自己的精神力艰难抵抗着。

　　能看得出来，阿莫斯的精神力在一步步被污染影响，他头顶的冠冕骤然浮现出来，开始忽明忽灭。

　　但阿莫斯的表情依旧冷静，平稳，从表面看不出这污染对他有什么影响。

　　“赫尔，当初你就是这么说乔布和乔舒亚的。”

　　赫尔怀抱着自己的爱人，很低的笑了一声，那声更像是哭泣。

　　“阿莫斯陛下……我不能给您，给小殿下，给王冠族，带来这样的危险，藻藻连靠近莫尔洛的能力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向您这样开口，说出能不能让藻藻试一试，说不定莫尔洛还有救这样的话呢？”

　　如果真的可以，他甚至想要求求小楚藻。

　　救救莫尔洛吧……救救他……

　　但不可以，他不能这样做。

　　“你没有跟藻藻告别。”

　　阿莫斯却自顾自说着。

　　“他听到菲尼说你马上就要死了，他的嗓子都哭哑了。”

　　在赫尔的脑海之中，小幼崽呜咽哭泣的声音再度响起：“老师是坏蛋，老师，老师，呜呜呜，老师你骗藻藻——”

　　赫尔眼底的微光剧烈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