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用。”
沈之行一说起这个,心口就像被梗住了,他没说话,宁熠辉也没再问。
兴许是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在地铁口面对面站着,氛围微妙实在有些显眼,沈之行对于周遭的视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要不……我帮你再开个酒店吧?”
宁熠辉没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他,眸子很深,沈之行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最后也只是咬了咬唇偏过了头。
“算了,先跟我走吧。”
宁熠辉就这样跟在沈之行身后,进了这个老破小的出租屋。
声控灯昏黄,楼道里静得只剩两人踩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沈之行走在前头,莫名有点别扭,总觉得背后那道视线太直,让他肩膀僵硬。想到宁熠辉原本那套装修考究的大公寓,再看看自己这破地方,心里瞬间就涌上一股尴尬。少爷肯定没住过这种地儿。
但转念一想,少爷都没家了,自己好歹还有个落脚处,心里的羞耻便少了几分。
不过打开门的时候,里面还是挺干净的,很普通的一居室,家具老旧,没什么太多的内容,而且因为人走了很久,看起来没什么生气,家里也没有植物。
“只有一张床。”沈之行有些不自在,“我给你打个地铺。”
“好的。”宁熠辉非常老实,“我可以做饭换取睡在这里的房费吗?”
“你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吃tartare?”
“……”沈之行在想他要吃那玩意儿不知道自己去超市买两坨生牛肉吗,“谢谢,你还是下饺子吧。”
他一边说一边吸地,然后给宁熠辉打地铺。
宁熠辉站在背后,看着对方给自己忙前忙后的背影,心脏才像是突然回温,逐渐开始跳动。
“你消失的时间,去哪了?””沈之行突然问,声音闷闷的,不看他,“听说你也离职了。”
宁熠辉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问他。
“嗯……被我爸带走了。”
沈之行铺床的手顿了一下,手指捻着被角停在半空。
下一秒,一道阴影压过来,宁熠辉的手覆了上去,接过他指尖的床单,掌心微微蹭过他的指背。沈之行一僵,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宁熠辉就顺势蹲下来,和他肩并着肩。
“然后我出柜了。”
对方轻描淡写地丢下一记惊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却炸得沈之行半天没回过神。
“他受不了,关了我几天要让我承认我是神经病,在故意撒谎,还说要找人电我治疗。”宁熠辉侧过头去看沈之行,“配合地演了几天,然后就找机会从医院跑了,他知道了之后,让我这辈子都别回这个家了。”
沈之行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和父母出柜这件事,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也不敢想象这些天宁熠辉的遭遇。
“……为什么要出柜。”
宁熠辉像是感受到了沈之行无形的压力,他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出,喜欢男人又没有错。”
“但就是这样……你才连家都没有的。”
“我以前也不怎么有。”
“但你至少有钱。”
“为了钱装一辈子异性恋那也太痛苦了吧,而且钱有什么用,花钱也没把我电成异性恋。”
沈之行吸了口气,他每次说着说着就会被宁熠辉带偏。
“那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他们打的你。”
“我爸打的。”
“……你为什么每次都让他打你。”
“好问题。”宁熠辉哈了一声,“大概是他给我花了这么多年钱吧,总觉得还手是错的。”
沈之行一下又沉默了,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在家人面前,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性取向,从来没想过争取和坦白。
“我以为你在海外呆了那么久……心理会解脱点。”
“创伤跟着人脑袋走,不跟着出国走。”
沈之行喉咙发紧,有些难过对方的过去,过了几秒才挤出一句:“那你就出柜了。”
“我对女的没感觉,总不能装一辈子害人,沈哥不是比我懂?”
“……我也没有要害人家。”
“我知道,你和你表现的样子,从来就不一样。”宁熠辉声音很低,最后一句像是在说悄悄话,“差点就被骗了。”
沈之行吸了口气,心脏跳得很快,才想起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早就藏无可藏。
他忽然觉得这屋子闷得慌,空气里好像也有什么藏不住的情绪在悄悄膨胀,涨得满屋都是,快要漫出来,快要淹住他了。
他没回应,宁熠辉好像也没在意。
理完被子,他就去给宁熠辉拿擦的药,宁熠辉拿到药的时候有些意外,沈之行也不太自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整个人现在心情非常复杂,像闷着,像看开了,像要往前,但又还是在原地踱步。
也许放宁熠辉进家门就是个错误,可对方现在又没工作,又没家了,那怎么办,可能存款都被没收完了。沈之行想到这,心口一阵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掌心。
他一边羡慕宁熠辉敢反抗,一边又难受心疼于对方的遭遇。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微妙平衡。
如果连宁熠辉这样的人生都活成这样——
那他宁愿过一辈子自己这点破穷日子,起码父母爱他,不被电击,也不用从小挨打。
不过宁熠辉似乎也非常识趣,从六万元开始,就再也没问过他消失的时间去哪了。
像是在等一个他自己愿意开口说的时机。
晚上两个人吃了饺子,宁熠辉时不时地会回手机上的消息,沈之行给他拿了一套自己没用过的,准备日后换的牙刷毛巾,等对方洗的时候,他就带着耳机和家里打电话了。
崔秀勤这段时间状况比早先好一些了,但整个人精神还是不佳,沈力稍微恢复了一点。
见到自己也只是一直在叮嘱身体,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事了,三个人都没有提到沈之游名字,像是共同地想要翻篇。
但崔秀勤看着自己的脸,也许是和沈之游有几分神似,到最后又红了眼眶。
沈之行只能匆匆挂了电话,害怕自己紧绷逃避了这么久的情绪,待会儿也禁不住地溃堤。
他关灯关的很早,宁熠辉洗漱完躺在他旁边时,沈之行都能听到旁边地铺微微下陷的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呼吸此起彼伏。
沈之行虽然眼皮很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个人,大脑皮层却格外清醒,甚至能听到旁边翻身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背后地上的人突然开了口。
“睡了吗,沈哥。”
沈之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对方却像是自顾自地继续开口,声音很低。
“和你打过无数次的电话,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躺在你旁边。”
沈之行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然后速度再也没停下来过了,就这样一声一声地像要击穿自己的胸腔。
他脚趾都蜷禁了,手无意识地紧捏着背角。
“你说你没花六万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没帮到你,你不说,我也不敢问。”
“但你帮了我好多,你可能都不知道。”
“就是每一次电话,每一个消息,都给了我出柜的勇气。”
“我不算是因为你出柜的,但只是你让我觉得……哪怕我没有家了,也可以在你这找到避难所,无论软件上,还是现实里。”宁熠辉语气平淡,甚至听不出几分情绪,“我只是想赌一把。”
宁涛那天来得也并不算突然,但却突然地向所有人毫无预兆地宣告了自己的离职。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就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在说完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宁涛愤怒得几乎口不择言,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宁熠辉都不会忘记三叔和公司的其他领导,当时在旁边听到时有多震惊,但他们多震惊,宁涛多愤怒,那一瞬间他就有多满足,扭曲的,膨胀的,像是觉得自己胜利了的满足。
对方显然完全无法接受,逼着他承认自己是神经病,要去治疗,是疯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还说如果他这样,自己就去跳楼。
被强制送去医院的日子,荒谬可笑,医院不觉得同性恋是病得治,倒是测出他过去本身就有抑郁自杀的倾向,宁涛几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告知那些人自己是真的有病才这样。
接受治疗的日子非常痛苦,就像把过去的遭遇平白给你扯出来,让你又走了一遭,身体比挨了一百万遍打还要痛,精神就跟要坍塌了一样,全是过往铺天盖地暴力的记忆,还有从未被人肯定的打压。
于是他开始假装配合治疗,等到后面宁涛找的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才从医院逃跑,躲去了林鸣家里。
一直到宁涛彻底爆发离开b市,收回房子,并给自己周边所有的生意伙伴说明了自己是精神病的事,宁熠辉才重新拿回手机试图联系沈之行。
他本没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沈之行竟然真的留给过他一条消息。
就那么一条,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一句<你还好吗?>,却像一道缝隙,瞬间劈开了医院漫长又绝望的日子。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像是从一片死寂里突然听见了有人喊他名字。
从他克制着,一点一点给沈之行发消息,不敢发多,不敢催,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可沈之行又消失了。
于是他就这么开始等。
每天清早准点出现在地铁站口,再到下班的时间,等到地铁站关门,像个偏执的神经病。可他心里清楚,他还能等下去,因为那个站口,是他唯一一个有可能再见到沈之行的地方。
所以一直到今天,他终于等来了沈之行的出现。
沈之行没回应,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睁着眼看着窗台,手心里满是被角的褶皱。那句话像是顺着耳朵钻进他心里,又像一块烫铁,贴在心脏上,烙得他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怕一旦开口,就承认了什么。怕自己心里藏着的秘密,会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一点点露出来。
偏偏宁熠辉像是看透了他不说话背后的挣扎,没等他回应,又慢慢开了口,声音低哑得像压着火。
“但还好赌对了。”
沈之行手指一紧,再也没忍住地低声回了句:“宁熠辉,别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听见宁熠辉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声,像是终于等到了他松口。
“沈哥,你没睡。”
“……你声音这么大。”
沈之行闭着眼,压着心口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心脏都快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