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说:“请大家把双手借给我!”
台下的孩子们纷纷举起了手,他们一开始都有些不熟练,拍手的声音就疏疏落落的。林惊昼相当有耐心,他继续拍手,并且嘴里一直在唱着“啦啦啦”来引导着。
伴着活泼的旋律,拍手的声音也逐渐整齐。林惊昼像一个指挥家,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已经参与进来。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张裕舒,诧异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是下一秒,他就整个人朝向张裕舒的方向,他笑起来,说:“有人在偷懒啊。”
张裕舒没动,装没听见。
林惊昼在舞台上左摇右摆,眼睛亮如明星,目光不错开一点,相当执着地同他对视,大有张裕舒不妥协他就要永远跟他僵持下去的气势。
张裕舒被他打败,他抬起手,以一个比较矜持的幅度,也开始跟着打节奏。
林惊昼终于满意,他笑容满面地转了个身,在众人手掌拍出的整齐鼓点之中,继续唱下半首歌。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积起来了一些,玻璃窗的窗框上堆出了一条白色的围巾。
老师们领着孩子们回去休息,林惊昼跳下舞台,步速很快地朝张裕舒走去。
林惊昼的问句还没出现,张裕舒就先开了口:“出去走走吗?”
张裕舒没给林惊昼拒绝的机会,他拿起一旁的黑色大衣,穿在西装外面,看了看林惊昼说:“把外套穿上。”
林惊昼去拿他脱在一旁的外套,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大白馒头。他跟着张裕舒走出去,忍不住“哇”了一声。
爱兰康复中心有个小院子,冬天萧瑟,树枝本来都是光秃秃的,但一场雪降下来,枝丫上仿佛开满了花。
灯光倾泻下来,暖融融的。
林惊昼把拉链拉到顶,迫不及待地走到室外,他仰起脸,去接那细小的雪花。
雪花太小太轻,只有一瞬间可以感受到,林惊昼有点幼稚地张开嘴,原地旋转了一圈。
张裕舒站在旁边看着,表情有些无奈。
林惊昼心情很好,他玩够了,走过来,微微仰起脸,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其实雪花也留下痕迹了,林惊昼的发梢,眉毛,甚至是睫毛上,都留着一颗一颗很小的水珠。
而光源在斜上方,把水珠照射得如宝石般明亮。
张裕舒差点就要抬起手,替他擦掉那些痕迹。他克制地摇了摇头,说:“没吃。”
林惊昼伸手拉他的胳膊,笑着说:“走,请你吃烧烤!”
重庆夜生活丰富,哪怕下了雪,大家对烧烤的热情也不减。
这家店菜单第一个就是烤脑花,林惊昼好久没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招牌菜有招牌菜的道理,烤脑花一上桌,那种鲜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林惊昼迫不及待拿起筷子,看到上面盖着的那层折耳根时,他又被按下暂停键。
太久没吃烤脑花,忘记嘱咐老板不要加折耳根了……
张裕舒很讨厌折耳根,吃了会吐。
林惊昼僵硬地抬头,问他:“你吃脑花吗?”
他看起来像在护食,张裕舒已经擦完了桌子,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吃啊。”
林惊昼赶忙把面上的折耳根全部挑掉,再小心翼翼地推给他。
张裕舒皱眉:“为什么把那个挑掉?”
林惊昼抓了抓脖子,说:“张总你不是南方人吗?我怕你吃不惯。”
张裕舒看着他,目光中包含着审视,他看了很久,让林惊昼觉得有些不自在。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北京的,怎么你知道我是南方人?”张裕舒面无表情。
林惊昼一阵心虚,他低头去夹自己那份,胡乱掩饰:“我根据气质猜的不行吗?”
张裕舒拿起筷子,嘴角提起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弧度,他夹起锡纸碗里残留的一根折耳根,送进嘴里吃了。
张裕舒看着林惊昼的发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在灯光下,像一个金色的漩涡。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恭喜你,猜对了。”
第40章
第二天一早,林惊昼就被张裕舒的来电吵醒了,他绝望且愤怒地把手伸出被子,摸索一阵,把手机拖进被子。
他眯着眼睛,按下接听,半梦半醒地问:“干嘛?”
张裕舒有点不高兴:“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起床?”
林惊昼翻了个身,把手机放在脸上,依旧不睁开眼睛:“我年轻,我睡不醒。”
张裕舒不理会他,铁面无私地说:“给你二十分钟,车在楼下等你。”
林惊昼“嗷”地叫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看时间:“干嘛去啊?”
“去看林惊昼的房子。”张裕舒说。
林惊昼莫名其妙:“林惊昼在这里有什么房子?”
张裕舒不回答他了,只是重复一遍:“二十分钟。”
林惊昼有点烦地锤了两下床,然后生无可恋地翻滚下去,进了卫生间。
林惊昼随便扒拉了两下头发,扣上一顶鸭舌帽,在张裕舒的电话到来前,走出了酒店大门。
昨夜的雪已经没有踪迹,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林惊昼张望一番,刚把手机拿出来,有辆车就停到了他的面前。
后车窗降下来,张裕舒坐在里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林惊昼绕到另一侧,上了车,一上车就问:“你吃早饭了吗?”
张裕舒明显犹豫了一下,说:“没吃。”
林惊昼打了个哈欠,说:“那太好了,附近有家豌杂面很好吃。”
店铺很小,林惊昼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找到两个并排的座位,吃面时面对墙壁。
林惊昼很饿,拿到面就飞速搅拌,热气和香气齐飞。
张裕舒没有动筷,他偏头看着林惊昼,看他很大口地吃面,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样子。
林惊昼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转脸,有点含糊地讲:“你干嘛不吃?”
张裕舒这才开始慢悠悠地拌面:“有段时间我怀疑他有厌食症,和我吃饭的时候只吃两口,问他干嘛不吃,就说要保持身材。”
林惊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他说:“明星这样不是很正常吗?况且年纪大了代谢会变差的。”
张裕舒垂下眼睛:“是啊,我记得有一次,他状态特别差,上镜整个脸都水肿,被人骂了很久。”
林惊昼有点记不得这件事了,但那会儿很多营销号都爱拍他的生图,然后跟别的男明星比美。
“长成这样还好意思用高p图营销美貌,林惊昼粉丝是不是恋丑癖?”
这个标题他倒是记得。
“我和他分手之后,有一回见到他,他看起来确实很糟糕,我走过去想跟他说话,但他很烦躁地躲开了。”张裕舒不带感情地讲。
林惊昼眨巴两下眼睛,记忆里却没找到这件事。
“那他是不是没注意到是你啊?”林惊昼估计张裕舒当时一定对他生气,时过境迁,他有点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张裕舒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现在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他可能真的不快乐。”
林惊昼捏紧了筷子,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
张裕舒低头开始吃面,吃了一会儿,他放下筷子,整齐地架在碗上,认真地说:“能睡得着觉,能大口吃东西,是很幸运的事情。”
吃完面,两个人重新坐上车,林惊昼一直扭着头往外看,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早就跟记忆对不上号了。
他住过的那片吊脚楼已经拆迁,原先计划是要改造后发展旅游业,但变成景点后人气低迷,维护费用又太高,所以后来干脆全部拆除了。
眼下这里又竖起工地围挡,林惊昼被挡在外面,嘀咕一句:“又是要修什么?”
张裕舒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了看远处,说:“这里可以走到江边。”
江边风大,张裕舒的头发被吹得很乱,衣摆也跟着飞。
林惊昼忍不住问:“你不工作的时候也穿西装啊?”
张裕舒今天外面穿了件黑色的长大衣,风太大,他就低头把腰带系了起来。
“我今天有工作,你以为我来重庆干什么?”张裕舒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林惊昼撇嘴:“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张裕舒不说话,他转开视线,看身边翻滚而过的江水。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林惊昼问他。
“这里拆迁的时候,我和他还没分开,那时候他跟我说想回去看看,但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张裕舒说。
“后来这里做了景区改造,他住过的那个吊脚楼被拆掉了。他打电话过来跟我讲这件事,又说,这里一拆,他就没有根了。他觉得后悔,怎么也该回来看看。”
“那时候我不屑一顾,我让他别那么矫情,明明他的童年和学生时代都不快乐,爸爸不负责,妈妈又离去,这里算什么他的家?”
张裕舒皱起眉:“那时候他应该对我也很失望吧。”
这里面对长江,长江的水要比嘉陵江的水浑浊许多,它们在朝天门汇合,交汇处是一条弯曲细长的线,两江泾渭分明。
“谁让人总是会执着于自己没有的东西呢?”林惊昼笑了笑,“他干嘛要对你失望?人和人之间无法互相理解,多么正常。”
林惊昼叹了口气,又说:“因为他死了,你就开始反省自己啊?”
张裕舒没有回答,林惊昼耸肩,有点好笑地讲:“那死了可真好,在世的时候没有享受到的宽容和赞美都一股脑涌上来了。”
林惊昼蹲下来,捡了块扁平的石头,朝着江水丢出去。
石头在水面上跳了两下,就被江水吞没了。
“但那些东西多了,也会拉人沉下去的。”林惊昼说。
张裕舒长久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