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昼记得她,她的工位电脑上粘了一整排的三丽鸥小摆件,表情气鼓鼓的那个,正对张裕舒的办公室。
林惊昼简单收拾了一个包,他戴上帽子和口罩。
姜苑来得很准时,林惊昼拉开车门坐进去,笑着说:“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麻烦你。”
“没事啦,张总加班费给得够够的,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姜苑笑着说,她把副驾驶上的打包袋递给他,说:“我顺路买的,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林惊昼道了谢,又说:“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啦,叫我小许就行。”
姜苑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弄导航。
林惊昼大口啃包子,他是真饿了,一袋豆浆一口干掉半袋。
“张裕舒什么时候的飞机?”林惊昼吃饱了,开口问。
“张总改签了,他和你一起飞。”姜苑回答他。
林惊昼“哇”了一声,说:“他给我买商务舱了吗?”
姜苑说:“是的。”
林惊昼“哼”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心。”
姜苑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她不想胡乱揣测老板,但坊间传闻好像真的是有依据的,这个人弯起眼睛笑的时候,那种神韵,真的很像林惊昼。
姜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听林惊昼的歌,学校管得严,不能带手机,她有个很小的mp3,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躲到专用教室的柜子后面,偷偷听一会儿。
但那会儿她觉得自己不算林惊昼的粉丝,只是爱听他的歌而已。林惊昼的歌这么红,谁都听过。
偶尔放假回家,也能刷到一些关于他的视频。镜头里的林惊昼,总是眉眼弯弯,精力充沛得像永远活在春天里。
她还和朋友计划过,高考结束之后要一起去看林惊昼的演唱会。
那个六月姜苑印象很深,高考那三天艳阳高照,大家都说运气很好,梅雨天居然没有到来。
姜苑考完回家就陷入昏睡,像是要补足高中三年流失掉的睡眠。
等她终于恢复元气,约了朋友出去逛街,那天阴沉沉的,她们坐在咖啡店里,旁边一桌突然说:“诶,你看到了吗?真的假的,林惊昼死了。”
“什么?是那个唱歌的林惊昼吗?”
姜苑忘不了那种感觉,她一开始都没听懂,掏出手机读懂那几个字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出去,朋友表情变得担忧,她从包里翻出纸巾,递到她面前。
姜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她明明没有多喜欢林惊昼,也算不上他的粉丝,怎么眼泪就连成串落下,跟这一年的梅雨天一样,无穷无尽。
再后来大学毕业她出来找工作,最焦虑的时候看到蜚声唱片在招总裁助理,她面对着屏幕发怔,她知道那是林惊昼的老东家。
她突然又想起那个漫长潮湿的六月,有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演唱会门票。
原来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永远。
姜苑不知道张裕舒的想法,反正只要有人提起林惊昼,他就会易燃易爆炸。最近这种症状好像好了一些,仿佛他终于接受了林惊昼已经去世的现实。
其实姜苑接触了这个行业才知道,镜头里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最虚假的。公司里有好几个歌手,私底下一点素质礼貌都没有,但一上节目,就变傻白甜。
或许林惊昼也没有那么开心,所以他不喜欢被人拍照片,相片定格一瞬间,比视频能暴露更多的情绪。
而且那时候豆瓣小组也开高楼帖爆料,说林惊昼是个暴君,私底下脾气很差,没耐心又易怒,特别难伺候。
姜苑知道这种话并非空穴来风,圈子里大部分小道消息都是真实的。但就算真是这样,她也希望林惊昼不要那么年轻就死掉。
因为在高中的很多个瞬间,林惊昼的歌给了她再次前行的力量。
许惊洲下车的时候,姜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想怪不得张裕舒要爱屋及乌,连走路的样子都很像。
林惊昼丝毫不知道在张裕舒的助理眼里他已经成为了林惊昼代餐,他过了安检,径直去休息室找张裕舒。
张裕舒正在对着电脑打字,林惊昼放慢了脚步,他想起以前他俩待在一起的时候,张裕舒很多时候也都带着电脑。
区别在于,以前他是写稿,现在是处理工作。
张裕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打字。
林惊昼绝不亏待自己,他先去选了个饮料,然后坐到张裕舒身旁,问他:“你现在还写影评吗?”
张裕舒头都没抬,说:“早就不写了。”
林惊昼皱眉:“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那时候张裕舒抱着电脑打字,专注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
张裕舒转过脸,和他对视,无比平静地说:“你不是说过吗,喜欢到一半也可以不用再喜欢的。”
张裕舒没表露出什么情绪,林惊昼却品出一点苦涩。
以前他俩其实老吵架,有一回吵得太凶几乎都要动手,张裕舒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隔了好久,林惊昼给他发消息,说:“如果你觉得很厌倦真的不用再忍。”
然后张裕舒又气冲冲地回来了,林惊昼正站在露台上抽烟,烟灰缸搁在他手边,里面的烟蒂像一片森林,他看了看他,问:“还没消气吧。”
张裕舒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拳头握得很紧,一言不发。
林惊昼吐出一口烟,笑了:“我们的关系让你觉得不快乐了也很正常。”
他像个老人那样苦口婆心:“小舒,我知道你是很执着的人,但感情不一样,喜欢到一半了也可以不用再喜欢。”
第50章
他和张裕舒在一起多久?一年多,但没到两年。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却吵过无数次的架,回忆起来很不可思议,两个一直异地的人,居然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吵架。
张裕舒很容易生气,嘴巴又毒又硬,还有吵完就跑的恶习。
林惊昼如果追得够快,就能在他进电梯前拉住他。但有时候他也生气,犹豫一会儿就十几分钟过去,林惊昼趴在窗户上看,总会看到张裕舒站在楼下面,背对着他,立在他视野中间,气成一个感叹号。
如果真的很生气,林惊昼就找不到他,有一回气得林惊昼都跟人打听定位器,卖家问他干什么用,他一撇嘴,说家里的狗特别爱乱跑,要挂在项圈上。
某一次,他来上海工作,那天录制到很晚,他就给张裕舒发消息,说今天不见面了,他要回去睡觉。
张裕舒当然生气了,他说他等了他的消息一整天。
吵架的起因往往就是这种小事,第二天张裕舒依旧不理他。
正好有个认识的酒友攒了个局,邀请林惊昼一起去玩。林惊昼去了,占据着吧台的位置,一个人坐着,没参与下面这帮人的群魔乱舞,他一边喝酒一边打字哄人,酒友见他这样,就开他玩笑,说:“不得了,什么人还要大明星这么低三下四地哄?”
林惊昼不以为然地笑笑,继续在聊天框轰炸张裕舒。
另一个已经半醉的也凑过来,问他:“林老师,这得多漂亮一妞儿啊,让你这么上心。”
林惊昼反扣手机,很熟练地摆出一副花花公子的表情,融入他们:“好看得要命,性格也带劲。”
酒友在旁边“啧”了半天,又说:“再好看但天天要你哄,你不嫌烦啊?”
林惊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有些诧异:“烦什么,我自己乐意。”
“看来是刚泡上,还觉得很新鲜。”他们替林惊昼下了结论。
林惊昼笑了笑,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站了起来,无视他们的挽留:“你们说得对,我要去哄人了,先走一步。”
那天他跟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张裕舒的宿舍楼下,这招很管用,张裕舒每次都会因为害怕他被人认出来然后把学校弄得水泄不通,所以一分钟内就会出现。
果然他臭着一张脸来了,林惊昼冲着他眨眼睛,说要带他去看星星。
其实张裕舒挺好哄的,林惊昼心里想,那些人懂个屁。
他不会厌倦,但张裕舒应该会。
他都快三十三岁了,张裕舒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二十出头的年纪遇到他,当然觉得新鲜有趣,那之后呢?
说那句话的那天,他站在露台上怎么也看不到张裕舒的身影,他掏出烟来点。第一次在这份感情中尝到了虚无,迷茫,不知所措。
人生那么长,张裕舒不过是他人生中偶尔而至的小小惊喜,林惊昼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败兴离去。
所以他才讲了那句话,他不想张裕舒被他们的关系绑架。
但语言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东西,说出来的人和听到的人,理解出来的含义南辕北辙。
其实上帝也不需要让人类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哪怕是用同一种语言,巴别塔也是无法完工的。
至少他和张裕舒就是这样。
事到如今,林惊昼没有为当时他解释,张裕舒看起来也不需要他的解释。他们并肩坐着,一个继续没表情看电脑,一个两眼发直喝饮料,直到登机广播响起。
起飞后不能玩手机,林惊昼吃完了飞机餐后无事可做,闭上眼睛想睡觉又毫无困意。
装睡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张裕舒还坐在他旁边,他正在看一本很窄的书,林惊昼能清楚地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像一只手,在挠他的脊背。
林惊昼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百都做不到,他愤怒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对张裕舒说:“你干嘛改签?”
张裕舒手上还拿了支铅笔,他正在书上划线,笔尖摩挲过纸张发出风吹树叶那样的声音。
“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飞。”张裕舒的表情淡淡的。
“你妈妈不要紧吗?”林惊昼问他。
“她有阿姨照顾。”张裕舒表情淡淡的,“她在家里找东西,不小心摔了,年纪大了,骨头脆弱,就骨折了。”
“其实你着急你可以先去,没必要等我。”林惊昼刚刚一时冲动做决定,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人家着急赶回家去看妈妈,他跟着凑什么热闹?张裕舒不太在意:“我不着急。”
“今晚本来有个饭局,但里面有一个我很讨厌的人,现在正好,我家里有事,不用去了。”张裕舒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轻快。
“我懂了,其实你不回家也可以的,但正好逃避饭局。”林惊昼说。
张裕舒坦诚地说:“是啊,毕竟我和我妈感情很一般。”
林惊昼眨了眨眼睛:“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
“说这个干嘛。”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书,“你也没对我坦诚。”
林惊昼被噎住,没法反驳,恰好飞机遇到气流,产生颠簸,把这个话题颠散了。
机上广播响起,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张裕舒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如同幽暗的湖底:“如果现在我们要坠机了,你会不会跟我说实话?”
林惊昼脸都白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不吉利。”
飞机像是要回应他这句话一样,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有一瞬间,甚至有明显的失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