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揖云自从在章元帝跟前露了脸, 鲜少伺候主子沐浴, 不过小顺子已然吓没了魂动弹不得,而昏迷的楼珣无力地偏着脑袋, 额头抵在贺揖云的心口,即便隔着湿衣,他也能感到滚烫的温度。
贺揖云没有多想,神色平平地将九皇子放在藤椅上,快速利落扒了楼珣的外袍、里衣, 他的视线在楼珣的脖颈处微微一滞,很快用布把光溜溜的小孩儿裹住重新抱起来,睨一眼小顺子,冷声道:“滚出去。”
再次回想起贺公公的呵斥,小顺子打了个寒噤回过了神。
床铺里的九皇子发着高热,含混不清喃喃说着什么,小顺子凑近一些,轻声唤:“殿下?”
楼珣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迷蒙看着床帏,小顺子不敢出声扰他,又是过了会儿,楼珣才像是累极了一般缓缓阖上了眼。
小顺子正要退回去,太子楼景珩再次推门而入,他几步走到床边:“小九可有问过什么?”
“回太子殿下,”小顺子跪趴在地上,一五一十回答,“殿下提到了小安子。”
楼景珩盯着弟弟的面容,哪里皮薄,哪里便透着烧出来的红,他何曾这般老实安静过?可怜极了。
“既然小九问,那便是对其上了心,”楼景珩用手背碰了碰楼珣的脸颊,“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未醒,想法子喂他喝药。”
小顺子闻言虽心生疑惑,却不敢多问,俯首喏喏称是。
太子为一国储君,国事与学业繁忙,楼珣人已醒来一次,他不能再像前三天时时刻刻等在床榻旁,吩咐几句留下了太医。
一个时辰后,楼珣仍旧沉沉睡着,小顺子接过温烫的药碗,另一个叫小平子的太监扶起楼珣。
即便是意识不清醒,但刻入肺腑的汤药飘入鼻腔,楼珣瞬间皱起了包子脸,迟钝转着脑袋要躲开:“拿远一点……”
小顺子无措端着药碗追过去:“殿下,殿下?这是药,吃进去您就不会再痛了。”
“我不吃,予……”
汤匙抵在微启的唇间送进了汤药,小顺子道:“没错没错,等殿下的病好了,殿下您就能吃鱼了。”
楼珣烧得通红的眼皮颤着,半晌妥协,将汤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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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多时候浑浑噩噩,只偶尔清醒的日子,楼珣又度过了五天。
荷花池的水不干净,楼珣高热将要退去时,又得了肺炎,他耗费了七八天好险熬了过去,只是这次清醒后,楼珣只觉身体哪哪都有些异样的沉重。
他听7458说完庆幸的话,吃掉最后几口清粥,意会错了重点:【还好小顺子说他帮我擦过身体。】
小顺子正在埋头替他拣着鱼刺,将白嫩的鱼肉送进主子的碗里,7458等楼珣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饱含歉意道:【楼先生,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楼珣看着小顺子将碗筷撤下去,低头便看见自己消瘦许多、不再胖乎乎的的双手,【我们是合作关系,做不到的事情必须要坦诚,你没有骗我就很好了。】
平心而论,楼珣在这个世界感受最多的便是格格不入,他没法做到像上一个世界一样去适应,无论是楼煜还是贺揖云,甚至是楼景珩,在他的眼里都是可怕的。
楼珣只想赶快做完任务,离开这里。
在自己的宫里,楼珣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动作缓慢地站起来,慢吞吞走向长榻:【关于任务,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小顺子匆匆去而又返,打断了一人一统的对话:“殿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到。”
楼珣眉眼之间多是病中的疲累,闻言转过身往寝殿外走去,走至中途,一名身着雍容华贵的女子踏进殿内,楼珣迟钝地猜到了女子的身份,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揽进了她的怀里。
皇后抱着他,心肝儿、宝贝和小九唤了个遍,楼珣从未和陌生女人靠得这般近,即便是这个身份的养母,他不自在地想要挣开行礼:“母后……”
“母后,”楼景珩解救了他,“小九身体还未痊愈,小心过了病气给您。”
闻言,皇后放开楼珣,牵着他的手坐在了长榻上,她细细打量着楼珣,一双美目盈起点点的泪:“怎会瘦了这么多?”
她说着,略显失态的慈爱收回去一点,侧脸冷声质问临芳殿的太监宫女,楼珣连忙说:“儿臣实在没有胃口,皇兄……”
楼景珩笑着接过话道:“母后您知道的,小九素来挑食,这帮奴才也不敢胆大包天,逼主子吃东西。”
楼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母后您放心,儿臣以后多吃饭,很快会胖回去的。”
“小九最乖,也最招人心疼,”皇后去拉养子的手,“且不说这次落水,将来若是封藩之后离了京城……只是这么一想,母后已经开始舍不得小九了。”
封藩?楼珣心思一动,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与自己的关联。
楼景珩安慰着母亲,楼珣想了下,强行打起精神,得意笑道:“日后母后想儿臣了,便让皇兄下旨,就像是父皇召荣王叔回京一样!”
“小九,”楼景珩点点他的额头,“你未到十五,又是父皇幼子,父皇兴许要多留你在京城几年呢。”
里面的弯弯绕绕有点复杂,楼珣只知大概,他笑着:“皇兄,是真的吗?太好啦。”
皇后看着两个儿子,忽然心生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小九来到本宫身边时刚满三岁,如今,珩儿都快要选太子妃了,本宫也老了。”
“才没有呢,母后风华依旧才对,”楼珣对她的话感到茫然,“皇兄要成亲了?”
第41章 古代虐恋文里的路人10
身为主角攻的楼煜今年十四岁, 而太子楼景珩已经十七岁了。
楼珣努力把自己的思考方式掰得靠近这个世界,终于接受了楼景珩要成亲的消息,他正要以弟弟的口吻说句恭喜, 但皇后接下来的话吓到了楼珣。
“小九还没有长大,”皇后慈爱地抚着养子的额头,“过段时日母后再挑个长相姝丽、品行上佳的宫女送来临芳殿。”
这句话的意味太明显, 楼珣原本混沌沉重的脑袋登时清明了:“母后,儿、儿臣……”
不说别的, 我还是个孩子啊。
他赶忙道:“皇兄选妃才是大事,儿臣还、还想多玩几年。”
楼景珩见他讷讷的模样, 笑了下:“母后方才也说小九还小呢,就别吓唬他了。”
有人为自己说话解围,楼珣忙着点头, 几下之后又觉得晕, 勉强忍住了恶心。
好在皇后母子二人正在说话, 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 楼珣可以装得蛮横,但做不到向陌生人撒娇,他回想着生活在楼家村时看到的“母慈子孝”, 认为可以实践一下。
但皇后道:“明日母后与诸位嫔妃去国寺祈福, 再替珣儿求一枚平安符,珣儿要好好养病, 你皇兄选妃的时候,还需要我们珣儿帮忙呢。”
帮忙?楼珣再次懵住。
楼景珩笑道:“母后,小九能帮上什么忙?他不趁机出宫撒欢就是改性子了。”
这话楼珣知道怎么接,他皱着鼻子,一脸的不服气道:“皇兄少看不起人。”
“母后瞧瞧, 他还不乐意听实话。”
皇后母子二人念着他大病初愈,没有久待,楼珣本想着躺了几天,不能出去跑步骑马射箭,在殿内走一走锻炼下也是好的,但实在拗不过母亲和哥哥,又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皇后的眼神在触及床内某处时一顿,楼珣想要扭头去瞧,又被恢复如常的养母拉着手说了几句话。
等寝殿内恢复了安静,楼珣看过去,那里放了个绣着幼虎顶绣球的锦枕,针脚歪歪扭扭,绣球都是有棱有角的。
楼珣拿过来抱在怀里,这是他的生母琼妃在临终前给儿子绣的。
与他们交谈耗费心神,楼珣在安静的环境里差点儿又睡过去,但小顺子磨磨蹭蹭过来:“殿下。”
楼珣眨着酸涩的眼睛,下意识道:“又有谁要来吗?”
小顺子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是小安子的事儿。”
“小安子?”
“殿下,”小顺子心知自己主子在生着病,可之前太子殿下说主子对小安子上了心,也许主子是不想错过这个消息,他咽下唾沫,“小安子挨了三十大板,没能熬过去,今早儿浣衣局来报,人已经拉去乱葬岗了。”
楼珣盯着他久久不语:“他死了?”
小顺子见状不由得心里打鼓:“是,被小太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殿下!”
他说到一半扑了过来,楼珣感到鼻腔里的热流愣愣回过神,一低头,鲜红的鼻血正要滴落,他丢开了锦枕。
“殿下!奴才去宣太医!”
“不要声张,”鼻血滴进被子里,楼珣抬手抹了,血迹在素白的脸上触目惊心,“去拿帕子和水,再换一床被子。”
楼珣抿抿因为干涩起了一层皮的嘴唇,猜测是水喝得少了才会流鼻血,小顺子战战兢兢按他说的做,见楼珣没一会儿止住了鼻血,小顺子才放下心端着盆退下。
楼珣缓缓躺下:【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楼先生,请说。】
【我现在太小了。】
【会长大的。】
【我知道,】楼珣让它先安静听自己说,他边想边说,【他是真的想杀了我……我现在打不过他,也跑不过他,何况还有一个态度不明、奇怪的贺揖云……你之前说过年龄是他们感情的客观限制条件,在成年之前,我不想再折腾了。】
没有死成,还要继续为了积分做这个任务,楼珣深感为什么7458在发布任务的时候,要加上“活下来”这个前提。
和一个重生的、心思深沉、善于玩弄权势争斗的人耍心眼,楼珣并不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他感觉自己太危险,这条命随时会被另一个“小安子”带到楼煜的面前,不是溺死在荷花池,也会是吊死在树上。
思及此,楼珣轻叹一声,楼煜能调动宫里的侍卫,想必少不了贺揖云的帮助,但现在,在可能躲也躲不过去的现在,自己只能去赌贺揖云是如何想的。
救下自己是为什么?看那夜两人的互动,也没有闹掰的迹象……以及,为什么动手的是楼煜呢?
楼珣按按自己的额头,真切感受到了头痛欲裂:【你的意见呢?】
7458没有迟疑:【尊重楼先生你的意见。】
楼珣喉咙痒,咳了一阵:【好,我打算先养病,等过段时间太子选妃,寻到机会去宫外找大夫看病,毕竟,身体才是本钱,还有,在楼煜和贺揖云开启剧情之前,努力做一个嚣张的草包,至少先活下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来病中所有清醒的时候都在思考日后怎么办,7458碍于诸多限制,又看着他生病的模样,充满了歉意:【一切楼先生说了算。】
达成了共识,楼珣感觉心中多少轻松了些,他翻身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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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皇子意外落水的十天后,宫里终于传来了殿下好转的消息。
前来临芳殿看望的人险些要将门槛踩烂,楼珣是章元帝幼子,各宫里的娘娘派人一日两次问脉,连书房里的同窗也来看望。
楼珣已经不想再看见人参鸡汤了。
小顺子端来新的一碗,他摆着手:“拿走吧,让小厨房加点萝卜再送过来……还有鱼吗?”
“殿下,”宫女轻声传话,“御前的贺公公求见。”
楼珣的心肝胆齐齐一颤,他现在不是很想见贺揖云,但明面上自己都没有给过救命恩人赏赐,楼珣叹气:“请贺公公进殿来。”
小顺子没有眼力见还在问殿下想吃鱼吗,楼珣让他下去,自己从四方桌前挪到长榻上,没一会儿,贺揖云的身影踏进来,他这次来临芳殿没有带拂尘,走路无声,对着楼珣行礼道:“奴才见过殿下。”
楼珣颇感不自在:“贺公公不必如此,坐下说吧。”
贺揖云只是瞥了眼圆凳,道:“圣上忙于朝政,让奴才来看望殿下,殿下身体可好了?”
“嗯,谢谢父皇挂心,”楼珣踌躇片刻,“我还没有谢过贺公公的救命之恩。”
他不提,贺揖云便只道:“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命贱,可主子的命金贵,殿下在奴才面前遇险,焉能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