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拢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按着他的肩膀,像在哄一只闹人的小狗:“好了,别闹人了,你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一朵云一样轻飘飘地落在龙乾心头。
那些浓重如夜色般的嫉妒、仇恨和爱意,原来在他眼中只是下位者的胡闹而已。
龙乾气得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那人吃痛地闷哼,却依旧没有推开他,只是继续揉着他的头发。
龙乾心头突然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和难言的无力感。
他拥着怀中人的腰,低头狠狠地埋在了对方怀里,无边的恨意和委屈包裹住他。
……你心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我呢,学长?
时空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瞬间的重合,多年之前,也有什么人如此问过——“你心里什么时候能有我啊,哥哥?”
从始至终,所有的虚张声势,所有的张牙舞爪,其实都源于缺乏安全感。
兰舒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依旧沉默着,用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态度,将龙乾逐渐潜移默化。
潜移默化的不是接受第三者的位置,而是逐渐适应两人之间扭曲的关系,适应从酸苦中极力品尝才能嗅到一丝甜味的,带血的感情。
当晚,两人谁都没有主动提出留下过夜,但他们最终却心照不宣地躺在床上,谁也没有开口提离开。
巨大的疲惫中,龙乾这学期第一次彻底陷入了纯粹的梦境,没有再附身于那张照片。
这一晚,他做了一场很长很好的梦,在梦中,他梦到自己在十三岁时和兰舒相遇,没有什么前夫,也没有什么第三者。
堪称青梅竹马的岁月里,那人满眼都是自己。
只可惜一切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妄念,梦醒后便灰飞烟灭了。
不过被兰舒搂着睡了一晚后,可能是把心头的怨恨彻底发泄出来了,龙乾的心态突然间就平和了下来。
何必跟死人计较呢,他在心底跟自己道,一人废物到临死前还需要兰舒照顾的死人,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吗?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龙乾哪怕穿成了照片,醒来后依旧心平气和。
他将那归咎于自己正在逐渐成熟,殊不知,情绪大起大落俨然是精神出问题的前兆。
可惜龙乾没有丝毫心理学基础,反而以为自己康复了,甚至连药都不怎么吃了。
而随着两人感情的“升温”和龙乾病情的“好转”,最终的机甲训练也逐渐接近了尾声。
整整半年的筹备下,参赛的军校纷纷摩拳擦掌,星网上的舆论也在此刻彻底被推到了高潮:
“奥赛倒计时最后三十天,巨星赞助,史上最豪华奥赛城揭幕!”
“盘点今年四大军校的参赛人员,天枢首席竟为Omega?”
“根据Omega求稳保守的天性,理性推测今年天枢的机甲阵型”
“史上第一Omega首席,天枢首席到底是什么来头?”
“巴纳校队大换血,今年是否能一雪前耻?”
网上舆论热火朝天之际,参赛者的行李开始统一向奥赛城运送。
兰舒本就没太多行李,打包送去了一次后,剩下的便只有一些衣服和那张照片了。
临出发的前一天,兰舒站在床头,看着照片上面的人,心头升起了万千思绪。
那场核爆之后,辐射遍布整片废墟,那颗荒星因此被人类联合政府禁止访问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废墟中还埋藏着更多信息,荒星之上的辐射强度也早在一年前就降到了安全线以下。
可因为无法确定军方之中所藏的剩下三人到底是谁,搜查任务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今趁着奥赛再次重启荒星,算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阳谋。
既然无法确认内鬼到底是谁,索性将一切都放在镜头之下,让所有人的动作都无处遁形。
兰舒在那张照片前站了良久,抬手将它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放在了自己唯一的随身行李中。
就在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参赛者摩拳擦掌,明面之下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下。
——奥赛正式到来了。
经历那么长时间的培训,所有人都期待着奥赛开始的那一天,期待着能在比赛中大放光彩,拔得头筹。
天枢作为最大的参赛院校,这一次不仅派去了二十名参赛者,还派去了近一千名志愿者。
十几艘星舰同时升起,场面浩浩荡荡到堪称遮云蔽日。
可一直到星舰落地,龙乾依旧没什么实感,他的身体好像已经到了赛场,可魂还在后面追着,尚未落地。
他的脑子甚至是割裂的,一半充斥着自己马上要和兰舒同居的梦幻,另一半则充斥着参加奥赛的兴奋,整个人被拉扯得有些恍惚。
为此,龙乾甚至产生了一丝后悔——他不该自信地把药放在学校的,至少得带一瓶过来。
不过,区区一个奥赛而已,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把他刺激到发病的事情。
想到这里,龙乾再一次自信地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相较于兴奋到连药都忘了带的Alpha,兰舒的心情堪称平静。
毕竟上一届他曾以平平无奇的Beta身份打出过震惊宇宙的一战,这一届无论出现什么事,都显得没那么波澜起伏了。
星舰落地,外面灯火璀璨——明雪时的财力确实到位,仅仅半年的时间,一片荒原便被他打造成了星际罕见的辉煌之地,根本看不出往日的荒凉。
参赛者和志愿者的星舰不是同一艘,星空之下,有内部消息的记者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参赛者的星舰前,只等着获得一手消息。
星舰刚一开舱,兰舒还没来得及下去,只是露了个脸,便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提问淹没了:
“您好,请问您就是兰舒首席吗?”
“对于本次参赛,请问您对天枢有绝对信心吗?”
“三年前天枢折戟,三年后的今天,您对本次的部署规划有什么新的调整吗?”
能挤到兰舒面前的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姓的媒体,问的问题也没有太冒犯。
对于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兰舒的回复只有六个字:“无可奉告,借过。”
有一些记者不死心还想再问什么,突然一道极其不耐烦的“啧”在他们耳边响起,下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兰舒身旁,抬手猛地一用力,便把拥挤不堪的人群一下子推到了两侧。
不少人被推了一踉跄,带着怒火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却对上了龙乾冰冷的目光。
众人心下一慌,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这种前排记者集体失声的情况下,一个二流媒体的记者靠着极强的事业心,硬生生挤开了人群,险些把采访用的光脑撞在兰舒脸上。
“兰首席你好!”那个Alpha举着手中的光脑毫不客气道,“请问作为天枢甚至整个奥赛有史以来的首位Omega首席,您对于网上传闻的内幕一事有什么看法?”
此话一出,其他记者都愣住了,纷纷扭头看向那个不知道哪来的愣头青。
兰舒闻言甚至都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对方。
那记者被看得心下一慌,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阵心惊倒不只是被兰舒本人瞪的,相较于兰舒波澜不惊,他身后那个Alpha狠戾到好似杀人的目光更为惊悚。
“不好意思,您刚刚的问题我没有听清,麻烦您再说一遍。”
兰舒轻描淡写的话语一出,那记者一下子成为了焦点,无数媒体的镜头齐刷刷地怼过来,他瞬间从采集新闻的人变成了新闻本身。
那记者登时汗流浃背,喉咙里像是塞了铁块一样,半晌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想问的是……”
“您作为史上首位Omega首席,参与奥赛是为了完成您昔日的梦想吗?以及……您今天站在这里,有没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话?”
这人情急之下,倒是展露出了新闻人的基本功,问出了一些还算过得去的问题。
原本这件事到这里就该体面结束了,未曾想兰舒却道:“算是为了梦想。”
那记着见他当真愿意回答,不由得一喜,刚想问什么,却听兰舒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为了我丈夫的梦想。”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没能亲自参加奥赛,一直是我丈夫的遗愿。”兰舒扫视了一周平静道,“我现在来替他完成他的遗愿。”
这一句话堪称振聋发聩,哪怕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媒体人,此刻也纷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兰舒。
“满意了吗?”Omega冷冷地扫过挡在面前的一众人,“现在各位应该够交差了吧?可以让开了吗?”
那可是太够了,刚刚那一番话甚至不需要任何加工,单天枢首席是个寡夫这件事,就足够响彻寰宇了。
所有记者纷纷噤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今晚无论其他军校放出什么消息来,恐怕都压不过天枢的“风头”,兰舒方才那几句话注定引爆整个星网。
可他本人丝毫不为所动,在一众记者的注目礼下,他头带着队员头也不回地向住宿的地方走去。
参赛者、志愿者和新闻工作者的住宿都由赛事组提供,均被安排在整个奥赛城最奢华也是最壮观的“天星大厦”中。
整个大厦宏伟到每层可居住一千人,同层往来甚至需要乘坐摆渡车。
参赛者的宿舍被统一被安排在八到十层,不过哪怕是同一所军校的参赛者,也有可能被分在不同层——因为越往上的房间越豪华,每所军校的首席便被统一安排在了第十层。
唐霖作为Omega受到了优待,和队内的几个Beta被分到了第九层,剩下的Alpha队员则在八层时就下了悬浮梯。
浮梯在九层停稳,唐霖和Beta同学们一起走下去时,扭头却见龙乾站在兰舒身旁,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
唐霖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愣,他多嘴想问,一抬眸却见龙乾正阴森森地盯着兰舒,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而他们的首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微妙的心虚感。
感受到唐霖的目光后,兰舒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带丝毫情绪,却把唐霖看得心下一颤,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透明的扶梯门在他面前关闭,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向楼上升去,浮梯甚至还没彻底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龙乾便迫不及待地掐着兰舒的腰,侧头吻了上去。
看到脚下队员惊愕的目光,兰舒心下微微一颤,侧头想躲,却激起了Alpha更大的怒火。
——这人当着全星际的面向他前夫表忠心就算了,眼下居然连亲都不让亲了!
龙乾登时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去咬兰舒的耳垂:“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浮梯停在了十楼,半透明的门缓缓打开,外面隐约间似乎有一个人影。
兰舒见状心下猛的一跳,想都没想抬手便将人推到了一边。
“嘶——”
龙乾猝不及防间被他推得咬到了舌头,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可当门彻底打开后,外面却空无一人,那所谓的人影不过是楼层间的摆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