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桃昨晚从医院回来了,林思弦今天拍摄没顾得上慰问两句。
林思弦接了,还没来得及亡羊补牢问她身体状况,她上来便问:“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林思弦说,“不过你以后到底准备用大号还是小号?”
“号?什么号?”苏红桃那边听起来很嘈杂,她语速很快,“先不说这个了,你过五分钟给我打个电话,打手机号,我这儿情况有点复杂,我试试能不能抽身。”
她说完便挂,林思弦望着屏幕略显茫然。
服装组组长没忍住插话:“你们男的长点心眼儿吧!在剧组这种地方,当着别人面提什么小号,转头就有人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林思弦闻言觉得有道理,朝她无辜一笑:“因为觉得姐你是好人呀。”
“你少到处勾人,”组长无奈道,“我以前也弄过小号,专门吐槽一耍大牌的,后来发现所有人都在骂,就放开了议论,懒得切小号了,前两天发现都登不上了。”
往常林思弦还会接着话题聊聊,今天琢磨着苏红桃到底遇到什么复杂情况,难得没接茬。
两个人烟都燃尽,林思弦照要求给苏红桃回电,对面却关机了。
林思弦心觉不对,回顾了一下刚才苏红桃背景的喧嚷,似乎有酒瓶的声音,问组长:“昔关这地儿还有酒吧吗?”
“有那么一家,也不太算酒吧,里面喝茶的吃饭的都有,”组长说,“我们组聚餐去过一次。”
“远吗?”
“不远,三公里吧,”组长想起来什么,“那个谁,梅梅,前两天不杀青了吗,我听谁说她们几个关系好的小演员今晚去那里吃饭来着。”
组长走后,林思弦又尝试拨了两次苏红桃的手机,依旧关机。
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林思弦叫了辆车去了组长所说的地方,看到一块七歪八倒的标牌写着“小关酒馆”,装修得倒是像那么回事儿,弄了几盏氛围灯,门口挂着些过时的海报。
林思弦隔着玻璃窗探了两眼,先看到两桌谈恋爱的小年轻,还有一桌正经吃菜的,最后才在角落处长桌发现自己熟悉的那拨人。
“林思弦?”
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梅梅:“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林思弦说,“里面什么情况?”
“出门没看黄历,”梅梅苦大仇深,“本来只是吃个饭,不巧遇到了彭骁,他原本一个人在喝闷酒,看到我们后突然提着酒瓶就过来了,张口就问我们怎么看他,说他优点就陪他喝一杯,不说话就喝两杯,走也走不掉,我借口上厕所,现在还得回去。”
玻璃窗里彭骁又叫服务员开了一箱,林思弦拍了拍梅梅的肩:“走,我跟你一起进去。”
林思弦过去的时候,苏红桃正竭力拒绝着:“真不是不给面子,我前两天还肠胃炎呢。”
她不动声色往后挪,差点从独凳上掉下来,林思弦伸手把她托住了。
苏红桃讶异回头比了个口型——你来干嘛?
“肠胃炎,这借口太老了,”彭骁脸上看着正常,说话语调拖得很长,“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骁哥,”林思弦叫了他一句,“她真身体不行,我作证。”
彭骁一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刚好路过,”林思弦说,“我替她喝这杯吧。”
话没说完便觉得袖口一沉,苏红桃在他耳边低声道:“你逞什么能,你那酒量。”
“干什么,黑骑士?”彭骁饶有兴致看着他,“黑骑士要喝两杯。”
“不是什么骑士不骑士,”林思弦把杯子端在手里,桌底下的手捏了捏苏红桃小臂,凑到彭骁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主要我俩志同道合,我也觉得你戏比谢洛维好。”
“是吧!”彭骁眼神登时变了,整个人坐直,“网上那些人天天把我跟他比,我就不懂他凭什么压我一头,这剧男主是他我都不想接,公司说陈寄的剧本怎么都得去,劝了我两三次,但这傻逼还跟我作威作福,我上午彩排的时候动作根本没错,他自己词儿说错了,反咬我一口......”
纯巨婴。
林思弦在心中评价。
但他还是很擅长地说着违心的话:“那确实是他不对。”
“还是有懂我的人,”彭骁听完都感动了,“不说了,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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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睡梦中的胡小路被电话打醒,匆忙地换好衣服裤子出门。
因为漏接了前几个电话,他到酒店大堂算晚的,看到他领导正扶着不省人事的彭骁一瘸一拐向电梯走去,后者不知为何非得去扑矮桌上的塑料香蕉模型,两人歪歪扭扭走得极慢。
“车上,”领导一边负重前行一边指挥胡小路,“车上还有人,给弄回房里。”
胡小路赶忙去到门口,门口停了两辆车,胡小路拉开第一辆的门,后座上有两个女演员,也同样是烂醉如泥。胡小路不敢妄碰女生,给其中一位的助理打了电话,吩咐司机原地等会儿,又去开第二辆的门。
幸好第二辆坐了一男二女,而胡小路碰巧还记得这男人的房间号。
胡小路把基本失去意识的林思弦扶进电梯。虽然他有听说剧组经常有演员聚众乱饮,但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好在林思弦很轻,全程也没乱动,胡小路把他弄到四楼没受什么罪。
没想到难题在后面。胡小路在417门口问林思弦:“哥,房卡呢?”
林思弦发梢扫过他的脸,嘴角扬起一个恰好的弧度,垂眼看他:“嗯?”
这一声让胡小路全身僵了一下。受不了这人,醉得没意识了还会自动微笑放电。
胡小路默念三遍咒语坚定立场: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应该是直男。然后懒得再问,伸手从林思弦兜里找到了房卡,刷完后门锁变红,没能打开——林思弦果然没按照提醒去更新房卡。
胡小路头疼,把林思弦扶到一个花瓶旁边:“哥,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找前台,虽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
刚离开两步,听到后方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林思弦已经摔坐在地上,花瓶在地上滚来滚去。
还好这破酒店整了个假花瓶,经摔。
正当胡小路左右为难时,斜后方门开了,转头发现开门的是427的陈寄。
胡小路对陈编的印象一直有些复杂。一方面很感激陈寄万事亲自做,能自己动手绝不指使他们这些场务;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害怕,人不多的场合他更是拘谨。陈寄话太少,很难洞察出情绪,整个人的气场颇具压迫性。
譬如现在,陈寄的眼神就冰冷而难以琢磨,胡小路下意识道歉:“抱歉陈编,吵到你了吧?我尽快弄好。”
陈寄问:“他怎么了?”
“喝酒喝成这样了,”胡小路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疑惑,“我也没想到林哥他们能在这种地方喝到这个点......”
“他是这样,”陈寄打断他,“房门打不开?”
“消磁了,”胡小路说,他犹豫着开口求人,“陈编,能不能帮我看一会儿?就几分钟,我下去找前台。”
陈寄把427房门推开一点:“放里面,你去吧。”
胡小路进门时略感惊讶,这房间跟没住人一样,收拾得非常干净,桌面、柜子整理得井井有条,地上没有任何垃圾。不过他没时间感慨,把林思弦放到椅子上便匆忙下楼。
果然,前台人不在,胡小路打了三个电话也没人接。
他骂了句脏话,又害怕麻烦陈编太久,决定去427把人接回自己房间里。
然而今天注定是魔幻的一天。胡小路清楚地记得离开时林思弦还靠在椅背上,回来时醉鬼已经躺上了床,外套乱扔在地上,没脱鞋的双脚垂在床边,这个姿势让他露出一截很白很细的腰。
胡小路下意识撇开眼,看见陈寄正抱着双手站在桌前打量床上的人。
完蛋,完大蛋,这陈编怎么看都有点洁癖,林思弦多半当成自己房间直接睡床上去了,这不把陈编惹毛了吗?
还没想好怎么圆场,醉鬼醒了,抬眼看见面前的人,有气无力道:“陈寄,给我倒杯水。”
陈寄没动,林思弦动弹两下,又催道:“快点啊。”
这一定是幻觉。胡小路瞠目结舌。林思弦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对谁都挺温和恭谨,怎么喝了个酒就开始耍大牌,不对,小牌大耍,没牌硬耍?
过度离谱的场面让他没来得及反应,陈寄先一步走到桌前,从刚烧好的电热水壶里接了一杯递给床上的醉鬼。
林思弦慢悠悠坐起来,碰到杯子的瞬间又骂出声:“有病啊,这么烫。”虽然气若游丝,骂人毫无气势,更像撒娇。
“才烧好,”陈寄说得很坦然,“吹着喝。”
“没力气吹,”林思弦疲倦道,“你吹。”
“——我吹!我来吹!”胡小路终于从目瞪口呆中恢复过来,这一幕越看越诡谲,理智告诉他今天必须要吹这杯水。他快步上前,试图把杯子接过来:“陈编,不好意思,前台没人,我这就把他带走,您别跟喝醉的人计较。”
杯子还没拿到,林思弦又发话:“好难受,陈寄,帮我脱下鞋。”
他疯了。
胡小路绝望地想,他一定是疯了,而我一定是完了。
胡小路正在想房里有什么可以堵那张嘴时,感觉到陈寄拍了拍自己肩膀。
“你走吧,”陈寄朝门外扬扬下巴,“把门带上。”
第20章 没有说谎
“水呢?我好渴。”
醉鬼又在闹。他好像真的不太舒服,脸皱成一团,用手挠了挠脖子。耳垂和手肘很红,林思弦一直如此,酒量奇差但不上脸,唯独关节处会起颜色。
陈寄吹了一下,把杯子递了过去。
林思弦双手感测到温度,对这次服务还算满意,喝了两口,又转移到下个需求上:“鞋,我脚好疼。”
陈寄垂眼看向他的脚,还穿的拍摄时那双鞋,是服装组借的,没按他的码数。陈寄替他脱下来的时候看到脚后跟磨破皮了,脚踝处有几处愈合的擦伤,因为肤色白显得很突兀。
林思弦整个人像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一样,酒精味极重。终于摆脱脚上的桎梏,整个人缩进酒店被子里,把自己揉成一团,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手机呢?我手机在哪?”
陈寄从地上把外套捡起来,外套兜里除了手机还有一包没剩几根的烟。
林思弦拿到自己手机,迷迷糊糊点开了语音备忘录,按了两下,又奇怪道:“坏了?怎么只有计时器切不到闹钟啊......”
陈寄看着分不清两个APP的醉鬼,没有上手帮忙。
醉鬼刚才喝水都拿不稳杯子,散落的长发末梢有些湿润。陈寄突然联想到,高中时期的林思弦非常讨厌淋雨,一点也不行,全身上下都不喜欢沾水,讨厌那种潮湿阴冷的感觉。但刚才回看今天拍摄视频的时候,宁沛喊完Cut,在场三个场务和助理都冲着谢洛维去,害怕他又被爆炸道具烫伤,林思弦自己从水池里爬上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声不响在原地等了一分钟才等到一张毛巾,然后微笑道谢。
醉鬼的手机是四五年前的款式。陈寄不抽烟,但身边搞创作的基本都有这陋习,也能认出那是最便宜一档的烟。
“林思弦,”陈寄开口,“我以为你只是戏途惨淡,没想到过得也这么惨淡。”
以林思弦现在的状态没办法解析这句不短的话,只能捕捉到里面重复了两次的关键词:“惨?谁惨?我过得挺好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思弦还是有两点没变,一是永不停止说谎,二是酒量差到离谱,人也穷成这样,还是不放弃沉湎于烟酒声色的生活,从头轻浮到尾。
这几年来陈寄也见过不少这类型的角色,但没一个像林思弦这样,交际这么多又什么都没替自己捞到。
“去这么多局,见这么多人,”陈寄表情没什么起伏,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但语气又比询问略重一些,“怎么还能混成这样。”
“局?什么局?”林思弦依旧只听明白了其中几个字,呢喃道,“今天不去了吧,待会第二场又要去商K……”
他最后半句说得虚浮无力,陈寄凑过去,想听得清晰一点,却听到两声反胃的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