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整,裁判走上台。
“今天的辩题将随机抽取,以保证绝对公平。”裁判特意强调,“双方同意吗?”
戴维斯轻描淡写地?点头,神态轻松:“当然。”
顾思意看着台下?众人密切关注的眼神,微笑了一下?:“没问题。”
裁判看了眼表,宣布道:
“根据牛津传统,本场辩论的题目于十五分钟前现场抽取,公平公正。今天的辩题为:
‘本院认为:当至亲家?属触犯刑法时,知情人有道德与法律义务立即检举。’
正方:罗伯特·戴维斯
反方:顾思意 ”
话音刚落,阶梯教室内瞬间爆发出细碎的议论声。
几乎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看向戴维斯——显而易见,这个题目对于擅长逻辑和公共政策分析的戴维斯来说,优势巨大。
而且牛津校园高度推崇法律原则与公民责任,“举报亲人”更符合学院主流价值。
相较之下?,顾思意作为反方,天然站在一个极为被动的、容易被攻击的道德高地?之下?。
周围的议论清晰传进顾思意的耳朵:
“这题对戴维斯也太有利了吧?”
“他输定?了,这么明?显的道德正确性,谁能驳倒戴维斯?”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这是随机抽的呢,不会是戴维斯搞内/幕了吧。”
闻言,戴维斯表情微微一变,他并没有提前定?过辩题,没有和裁判组沟通,可辩题现在对他如此有利,赢了肯定?被人说胜之不武。
所以戴维斯抬手出声:“裁判组,稍等,Nathan毕竟是大一新生,这道题对他多?少有些苛刻──不妨这样?,正反立场,我让他先挑。”
此言一出,观众席上有人开始低声嘀咕:“还是戴维斯会做人,风度真好。”
“过于绅士了吧?”
“这么一看他的秃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随即顾思意也出声:“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辩论应先服从随机程序,再考虑任何‘好意’。我尊重抽签结果,也尊重这道题本身的难度。反方立场,我保留。”
他朝裁判、观众各点了一下?头,补上一句:
“若想证明?公平,最直接的方式叫程序自证,把规则留下?,让双方都站在它下?面,而不是站在对方恩惠上面。”
礼堂里静了一瞬,随后?像被撩动了神经?似的,观众席爆出一阵密集的私语声:
“他竟然拒绝了?”
“也太硬了吧!这种?场合,换了我都不敢拒绝!这下?更没胜算了。”
“干得漂亮,至少气势压回来了,妈的太帅了!”
在前面几排看比赛的邱耀扶额:“不是吧,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你要什么面子啊。给?点钱让媒体剪掉戴维斯那句话不就好了。”
比赛开始,剧院的灯光微微晃动。
戴维斯从容地站在中央:“各位,我们今天谈论的是法治文?明?最基本的问题:当至亲家?属触犯刑法,我们是否应该秉持道德与法律的义务,毫不迟疑地?将他们送上审判台?”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我们之所以能在一个安全、公正的社会中生活,就是因为法治高于一切个人情感。亲情当然重要,但当法律被家?人打破的那一刻,如果你选择沉默,就意味着你允许自己的家庭凌驾于社会之上,这种?沉默,是对公正的背叛,是对无数守法公民的背叛。”
现场观众微微点头。
戴维斯开始引用具体条款,举出数个知名案例,包括在英国社会引发强烈关注的“剑桥家?族贪污案”,主犯最终被亲属检举揭发,挽回了公众利益。
观众们的掌声响起,似乎这一刻,比赛的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了。
轮到顾思意上场时,现场却有些安静,甚至有人低声窃笑:“这小?子不可能翻盘吧?”
但顾思意面色平静,走到讲台前,微微调整麦克风,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分明?还显得稚嫩的五官,目光却异常坚定?和平静,嗓音低缓清晰:“各位,我们今天所谈的,并非一道简单的法律选择题。我们所面对的,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两难问题——在法律与情感之间,我们是否只有非此即彼的一种?选择?”
他停了一拍,目光轻轻扫过全场:“在我看来,今天讨论的重点,不是法律。不是道德。不是正义。”
场下?开始有些窸窣的小?声讨论。
顾思意继续:“今天的辩题,有两个词特别?关键,‘举报’和‘至亲’。”
“什么叫举报?是告诉警方?还是告诉邻居?发一条INS算不算?什么叫至亲?是法律上定?义的血缘关系?生养你的人?努力工作培养你读书、用双手托举你长大,在你内心永远无法背叛的人?”
场下?突然安静了一瞬。
顾思意声音不高:“法律上,举报亲人是对的。道德上,举报亲人或许也是被赞美的。但我想提醒大家?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实,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不是因为我们永远冷酷正确,而是因为我们会在爱的人面前迟疑。”
全场寂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戴维斯,平静地?说:
“戴维斯先生从开场到现在,用了三十七次‘正义’、‘义务’、‘必须’、‘理所当然’这类词。但真正让一个社会变得更好、更有温度的,恰恰不是这种?绝对正确的冷冰冰的命令。”
“恰恰是那份犹豫。那份想了又想、却最终还是愿意相信爱和修复的犹豫。”
他举了二?战期间“包庇”家?人的犹太人为例。
最终缓缓收尾:“如果举报就是正义本身,那么,所有因不忍而沉默的人,难道都是罪犯吗?我们不是冷冰冰的执法机器。我们是会爱,会痛,会悔恨的人。”
戴维斯见势不妙,打断道:“难道你是在主张法律应当屈从于情感?这样?下?去,法律的严肃性何在?”
顾思意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我主张的是我们在鼓励举报的同时,是否能够面对这样?的残酷现实,正义的实现,并不仅仅取决于举报。它更需要的是一个完善而有人情味的社会制度来托底!如果举报至亲是一个艰难但正确的选择,我们就必须创造一个能够让举报者和被举报者同时得到尊重、公正与保护的环境。”
顾思意目光清亮,向前一步:“所以,我并不否认举报的重要性,但在一个制度仍然不完善的社会中,我们不能轻率地?将举报家?人定?义为简单的道德和法律义务。在这样?的前提下?,让人毫无条件地?举报至亲,并非正义,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残忍。”
裁判席上,一位教授微微抬起眼镜,表情沉思而严肃,最后?转头与其他裁判低语了几句。
现场陷入短暂的寂静,过了一会儿?,裁判长站起来,肃穆地?宣告:“本场比赛,我们一致认为,反方的Nathan更具有说服力。他提醒了我们,法律必须辅以完善而有人情味的制度,正义才得以实现。今天的获胜方,是反方顾思意同学。”
话音落,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戴维斯僵立在台上,脸色苍白,手心甚至渗出细汗。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公开场合被这样?彻底击败过。
顾思意心跳逐渐平缓,他微微鞠躬致意,也走向戴维斯,伸出手。
戴维斯机械地?握了一下?,顾思意察觉到他鬓角有些汗水痕迹,笑眯眯道:“和我打比赛这么紧张么?别?介意,偶尔输一下?,对成长也有好处的。”
戴维斯微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保持最后?的体面。
顾思意转向台下?,接过话筒,再次朝观众鞠了下?躬。
掌声自动安静下?来。
顾思意感谢地?说:“谢谢各位今天的聆听与包容。在今天结束之前,我想借这个机会,澄清一件小?事?。关于之前,有人匿名举报我在校内辩论时佩戴耳机作弊的传闻。”
他顿了一下?,目光坦然扫过全场:
“我确实佩戴了耳塞。但那不是耳机,也不是用于作弊的设备,而是一对医疗耳塞。它用于缓解因神经?性耳鸣引起的听觉过敏。这副耳塞由比赛组委会备案,并由裁判组在赛前现场检查与确认。相信这个事?实,戴维斯先生已经?查证过了,上周四?的晚上,他已经?给?我发送过邮件,证明?我的清白。”
大屏幕上投出顾思意收到的冷冰冰的邮件截图,标题是“关于医疗耳塞使?用的情况说明?与致歉”。
的确是道歉,但不难看出措辞严谨,带着高高在上。
所以顾思意把话题递给?了对面那位。
“既然是我的澄清,当然也请对方补充几句,以示公允。”
目光干净澄澈,没森*晚*整*理有一丝挑衅。
戴维斯脸色微僵,但在全场目光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话筒。
片刻后?,他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Nathan并未违规。关于医疗耳塞的使?用,在社团验证后?,我们确认了他的合规性,相关邮件是我亲自发送的。”
顾思意听完,没有追击,只是微笑着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确认。也感谢今天所有在场的人,愿意花时间和心力,来见证一场完整的辩论,而不仅是听信一面之词。”
话落,他放下?麦克风。在爆发的掌声中和对面握手、礼节性拥抱,最后?下?台。
除开写稿的十五分钟,整场辩论不过半小?时左右,顾思意刚下?来,立刻有媒体举着录音笔来采访他:“Nathan!请问你一开始有想过自己能赢吗?!”
有的学生干脆直接鼓掌,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叹和敬意。
“太强了……”有低声赞叹。
“天生的辩手,”有人嘀咕着,“要是参加全国赛,简直逆天了。”
“我听说他们这场比赛规定?了,如果Nathan赢了,将跳过两年?社团培训,直接进入正式队参加国际大学生赛事?吧?”
“那很有说服力了,戴维斯已经?很强了,在立场如此占理的情况下?被人打成这样?,不可思议。”
接踵而来的采访很多?,有正式的记者,也有校报记者,总之,等顾思意忙完,已经?很晚了。
到这时,他才有空看忽略的消息。
“恭喜你赢了,好精彩的比赛,晚上吃马来菜吗?”
“你好难等,我不等了,明?天再吃。”
以上消息来自邱耀。
以及另一些学院朋友的恭喜。
“看过你比赛的现场,很难不爱上你。”
看见这条,顾思意停顿几秒,回复了Barry谢谢。
随即他切换APP,陈玦的消息只有四?条:
“我看完直播了,表现很好!”
难能可贵用了感叹词。
“有很多?采访?”
“三个小?时不回我?”
“顾思意,四?个小?时了。”
顾思意明?天还有课,今天太累了,他是不打算回家?的,所以一边走回宿舍,一边给?陈玦回拨电话。
陈玦却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