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青已经向他承诺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温栩依旧高兴不起来,但情绪再糟糕他也不会给顾延青摆脸色,就恹恹地亲了下顾延青的嘴角。
在车上的时候,温栩很快地睡着了,可能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打击、疲劳过度、思虑过度。到别墅时,顾延青也没有忍心喊醒他,但一直在车上睡也不是办法,顾延青就下车到副驾驶的位置,刚想把人抱下车,温栩就被惊醒了。
顾延青还没碰到他,温栩就捂着心口的位置清醒过来,他蹙着眉,表情有一些痛苦和麻木,半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了顾延青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他,怎么不喊醒自己。
顾延青看他的思绪和情绪恢复了一些,才放下心,“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他说。
温栩被他牵着手,闻言,就温柔地对他笑笑。
上楼之后,吃过药,温栩乖乖地躺到床上,顾延青坐在床边看他,温和地对他说,“一个人会忍得很辛苦,可以和我分担。”
顾延青想了想,歪歪脑袋,对好像很爱哭的温栩说:”跟我哭也行。”
“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对于某一种类型的人,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比大哭大闹还要吓人得多。顾延青根本不敢离开他半步。
温栩好像很疲惫,要睡着了一样,眯着眼对顾延青露出了一个浅薄的笑容,他拉着顾延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轻微蹭了蹭。他动了动唇瓣,说了些什么。顾延青没听清,就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温栩轻轻地啄吻了下他的脸颊。
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他说:“有你在,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温栩很乖地让他深吻了一会儿,顾延青捏了捏他的脸,问他,饿不饿。
温栩犹豫了下,说,好像有点。
顾延青就起身到楼下觅食。
听到顾延青关门离开的脚步声,温栩才安心闭上眼,神色痛苦,眉头紧锁着,脑袋发昏发胀,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原因,一阵阵眩晕向他袭来,身体也是一沉一浮,犹如身处在深海的漩涡处。
一会觉得身体很轻,好像要飘向天堂,一会觉得身体很重,像被抬在阴暗沉重的棺木中。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幻光,他回到了八岁之前,看见了妈妈,他们正在河里游泳,这是温栩人生第一次下水游泳,他简单地套了个游泳圈,玩得很开心,可没过一会,他就从游泳圈里掉下去了。
温栩恐慌地开始在水里挣扎,大声地喊着妈妈,可越挣扎沉得越深,一张嘴,呛得喉咙里都是水。妈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离他越来越远,温栩很伤心,彻底绝望了。他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沉得很深,连呼救、挣扎、呼吸都忘了,冰冷的水冻得他的心脏都快不跳了。他从水底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刺眼的阳光将水面照得像一块白布那样。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温栩缓缓地闭上眼。
“温栩!”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温栩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就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盛满水的浴缸中捞出来。顾延青家的浴缸很大,容纳下几个成年男人绝对没有问题,同样想在这里淹死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一进房间,没有看见温栩,顾延青心中就涌起不好的预感。浴室的灯是亮着的,他走进去,就看见温栩沉在盛满水的浴缸底,那一刻,心脏都骤停了。
温栩被他从水里捞出来,不住地疯狂地咳嗽着,弯着腰咳出了一些水。顾延青沉着脸给他拍着背,温栩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从头到尾都湿透了。顾延青怕他着凉,剥了那件冷冰冰、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的睡袍,然后用巨大的浴巾紧紧地裹住他。
温栩脸上的水被擦干净,才看清了面前的人,他呆滞地望着脸色超难看的顾延青,半天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沉浸在梦境里,还是幻觉里,还是好奇为什么死了也能看见顾延青。顾延青不想吼他的,可脱口而出的时候,嗓音还是十分凌厉的,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做什么?”
不说话,顾延青还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这么厉害。
温栩被他狠狠地抵在墙面上,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句把他问懵了。他的眼神懵懵懂懂,“……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他呢喃着,“我在、我在游泳啊,妈妈要带我去游泳。”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温栩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荒唐,他蹙蹙眉,竭力思索着。
然后他想起来了一些事,平静地告诉顾延青,“我是准备洗澡来着。”
顾延青望着他问:“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温栩眨眨眼,他很想说自己刚才是不小心游泳溺水了,可他却在浴缸里被发现了。
温栩没有再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很理亏,他根本说不明白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让顾延青有多绝望、多崩溃、多担心。
顾延青倾身搂紧他,颤着声问他,“你也要离开我吗。”
温栩闭了闭眼,他察觉到顾延青的情绪,很内疚,就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顾延青身上伤心的味道太浓郁了,温栩闻起来也很伤心,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温栩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就睡了过去。顾延青是希望他可以多吃一点的,但是温栩能多睡一会也很好。
顾延青搂着他,清晰地感受着怀里人的呼吸、心跳、体温与气息,心中安心许多,很快地进入到睡眠状态中。
后半夜的时候,温栩没有再睡着过了。他根本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脑海里一片鲜血淋漓,鲜血汇聚在地面上,一会变成妈妈的脸,一会变成温家航的脸,问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什么都不做。
温栩就不敢再闭上眼了,他害怕等下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是自己。那太毛骨悚然了。
他听着身侧顾延.欲.加.之.言.青安稳的呼吸声,心中那股压迫、焦虑、烦躁的情绪就减少了许多,得到了些许安慰,顾延青的存在总能令他安心。
温栩没有闭眼,抱了顾延青一会,决定起身去阳台吹夜风。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顾延青也出来了,他提了件外套,披到温栩的身上,同他站在一起,望向同一个位置。确定温栩只是出来看天空而已,没有其他危险性行为,顾延青才放下心。
温栩偏头看他,“你怎么醒了。”他很担忧是自己吵醒了顾延青。
顾延青说:“已经四点钟,睡够了。”
大部分人是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凌晨四点钟的天空,深邃而宁静,天际泛起蓝灰色的微光,整个世界开始缓慢地苏醒,万物变得清晰起来。每次看着天空的变化,温栩总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广袤无垠、包容万物的天空总是给予人一种希望与生机,会带来一种世界很美好的错觉。
温栩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他问出了温家航生前的问他的问题,“顾延青,你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死亡是虚无的,生命也是。”
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就跟问永远有多远一样,过度探讨问题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顾延青看着天空,轻声说:“就像你说的,生命中的很多人、事、物、情感、时间、欲望,都是虚无的、无意义的、不真实的、不存在的,包括死亡。但是,至少当下,你在,我也在。”
在温栩的目光中,顾延青倾身过去,吻了他。
虚无,就在这一刻,消散在这个吻中。
至少当下这一刻的感觉,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于他们的生命中。
“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我的生命因为有你的存在,又使它本身增添了一些意义,我暂且称之为,爱情。”
人是很容易在成长当中感觉到失望的情绪,温栩尤是。对未达成的期望、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幻想过的美好、曾经重视的情感、长大后的生活,乃至生命本身。总而言之,太多太多。
成长就是不断抹杀自己的孩子气。
听到顾延青的话,温栩没有忍住抬头去吻他,眼角流下了湿漉漉的眼泪。和他接吻的时候,温栩在想,也许会有人愿意珍惜、坚守你为数不多的孩子气,让它永远鲜活。
第66章
接下来的一星期都是安稳度过的,没有意外、没有争吵、没有温栩讨厌的人,只有考试、竞赛、工作,和缠绵不断的低烧。顾延青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可能是由于长期压力、焦虑导致的体温调节异常。
又是不断在吃药的一周。吃药对温栩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会因此感到痛苦。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不会在顾延青面前表现出来。
对于顾延青来说,这一个星期度过的缓慢而又煎熬,顾延青会随时察看温栩的情绪与状态,他不放心把温栩一个人留在家,就把他往公司带。
他在别墅的很多角落都安装了监控,他们睡的那间房最多,这样就算温栩一个人在家,他也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他能看出来温栩的情绪与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依旧是浅薄的、郁郁的。就算是在顾延青面前也很少笑。温栩不跟他说,但顾延青能察觉到。
除了复习和写论文的时候,其余时间他的状态低迷又恍惚,有的时候顾延青叫他,他也没有听见,像坏掉的八音盒的玻璃罩里的精致小人,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不想看论文的时候他会选择独自沉静地坐在落地窗边,目光放空,凝视着远方的建筑与天空。这种时候,顾延青会觉得他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顾延青带他去聚会,温栩不是很想跟除了顾延青以外的任何人交流,彻底放弃了社交。就贴在顾延青的身侧,坐在角落里,慢慢挖顾延青给他点的那份草莓蛋糕,再一勺一勺地塞进嘴里。察觉到顾延青在观察他,就抬起头,很乖地对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因为不停的发烧、吃药,温栩觉得这周的考试并没有发挥到正常水平,心情越发低落起来。今晚烧得更加严重,接连几天温栩都没有敢照镜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尽管顾延青不这么认为,一直夸他很好看。
温栩捂在被子里,轻微咳嗽两声,脑袋沉重,脸颊潮红,眼睛干涩对光源很敏感,顾延青就只开了小夜灯。精神恍惚中,温栩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濒死的病人总是注视自己的手背。
借着床头的那盏夜灯,温栩很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观察,纤细、苍白、削瘦、虚弱,一道道青筋蜿蜒着浮在表皮。像书里写的那样,“濒死”的一双手。
顾延青发现温栩缩在自己怀里,正捧着自己的右手看,还时不时伸出指尖比划、摩挲。很认真的样子。顾延青很好奇,就问他在看什么。
温栩低哑着嗓音缓缓道:“生命线,”顾延青好像不太明白,他就比划给他看,左手的指尖在右手掌心那道细浅短斜的线上轻轻划了一道,他对顾延青说:“以前有人跟我说,生命线长成这样的,身体不好,也活不长。”
温栩心道,反正他本来也没准备活太久。
顾延青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可能会觉得这只是温栩发烧时的胡言乱语。
他好像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
在温栩的手即将无力地垂下时,顾延青接住了他的,瓷白脆弱的右手宛若一捧雪,被他轻轻拢在掌心。
他将左手覆盖到温栩的右手上,顾延青说,“现在,我们的生命线连在一起了。”
他说得很笃定,就像他们真的会一起长命百岁。
温栩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但眼泪濡湿了眼角和枕头。
他发现自己最近真的很多泪。
可能就如顾延青所说,他太爱哭了。
本周的最后一天,温栩结束了自己大一下学期的校园生活。这天,顾延青回到家时已经很晚,打开卧室的门,发现温栩已经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他将蛋糕盒提到一旁的圆桌上,刚在床边坐下,假装睡着的温栩突然起身披着薄被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顾延青平淡地搂住他的腰,将人带到自己的腿上坐好,温栩兴趣缺缺,耷拉着脑袋,可能是因为顾延青没有被他吓到,他感到失望。
“不吓人吗?”温栩不死心地问他。
顾延青很认真地端量他,凌乱的发丝、睡衣,红润的肌肤,顾延青一过来,他就扑上来了,不像恶作剧,像投怀送抱、像引诱。他反问,“你说呢。”
不吓人,很可爱。
温栩嘴唇的线条拉平,“哦,好吧。”
虽然恶作剧没成功,但他的勾引成功了。
顾延青扣住他的脖颈,深深地探入他甘甜柔软的口腔。一切就像特地为顾延青准备好的那样,他刚洗的澡,肌肤散发着清淡香甜的水果味。温栩闭上眼,搂住他的脖颈,任他肆意玩弄。在顾延青很坏地蹂躏他的敏感部位时,没忍住溢出一些呻吟和鼻音。
两人分开时,温栩轻微滚动着喉结,咽下两人交缠时的涎水。
顾延青的指腹轻轻擦拭着他的嘴角,低声说,他给温栩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温栩抬眸望向圆桌之上的蛋糕盒,蛋糕?他感到好奇,顾延青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况且,“我的生日不是过了吗?”温栩歪头看他。
顾延青告诉他:“不是生日,也可以收到礼物。”
温栩笑眯眯地亲了他一下,“为什么送我礼物呀。”
“因为想让你高兴。”
顾延青放他下来,“打开看看。”
温栩起身,走到圆桌边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蛋糕盒上有透气孔,而且,他还没来得及动一下蛋糕盒,蛋糕盒自己就先动了一下。
“?”温栩确定自己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