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是赵长烽……”姜若棠刚接起电话,就听见赵长烽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儿呢?到底死没死啊?我现在过去接你!”
“啊?什么死不死的?”
“不是你刚才说有人欺负你?还打了你!哪个失心疯敢他么拿烟头烫你?老子非把他脑袋扣篮筐里不可!人呢?怎么不说话?被打傻了?”
姜若棠愣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真的会被赵长烽扣篮筐里……
“我……我那个……没有人打我……刚才我就是设想一个情况而已……”
电话那端安静了了两秒,赵长烽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
“什么——没人打你!你神经病啊,幻想被人打!还幻想被烟头烫!你他么的别被人揍了还认怂!我现在就来!”
“来……干什么?”
“送你去精神病院!”
不需要见到他的脸,姜若棠也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就像一头咆哮的火龙。
等到姜若棠把地址发过去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蔡寂,你刚看到的可得保密……不然我们家真的会发生命案!”
“保密什么?”蔡寂一脸懵。
“就……哈士奇……”
半晌,蔡寂呆呆地点了点头:“……哦。”
赵长烽是打车来的,下车的时候看到姜若棠安然无恙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子上,他很明显地呼出一口气。
姜若棠笑着朝赵长烽挥了挥手,赵长烽走了进来,把姜若棠拎起来,左看看,右捏捏,确定了他身上真没有任何伤,才将他摁回椅子上。
“你下次再开这种玩笑,我弄死你!”赵长烽没好气地说。
“不会了,不会了,保证再也不会了!我已经知道你超级在乎我了……”
“谁超级在乎你啊!我是怕你受伤回家哭唧唧,咱们爸妈又得担心你。”赵长烽坐下来,这才注意到蔡寂脸上的淤青,“我去!你这又是谁给打的?这么狠?”
“我……我爸……”蔡寂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姜若棠这才想起,真正和蔡寂有相似竟然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赵长烽啊!
“你爸?就因为你帮孟阳作弊那事儿所以揍你了?我还想问你到底咋回事呢,你一看也不是那种人啊!”
蔡寂低着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想说“都过去了”,但是这样的自我安慰他都没办法对自己说出口。
他下意识去拿手边的奶茶,袖口之下露出了伤疤,还不只一个圆形疤痕,赵长烽的动态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
“谁给你烫的?”赵长烽的声音低了个八度。
“我……我哥……”蔡寂被对方镇住了。
“你哥?你哥没事儿烫你玩儿呢?这叫‘哥’啊!这就是个畜牲!”
赵长烽的生父就是一个家暴渣男,他对这样的事情非常敏感,一点就能炸起来。
姜若棠本想抱住赵长烽,可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只有赵长烽才能“教”蔡寂该怎么办,但是蔡寂的私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姜若棠又不好告诉赵长烽。
“长烽,我好像在咱妈这儿也看到一个圆形的小疤痕,那也是烫的?”
赵长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就是那个渣男不满意我妈加班回来晚了,在家里发癫,给我妈烫了那么个疤,气死我了!”
蔡寂一听,肩膀僵了一下,看过去,“后来呢?”
“一开始我妈要跟他离婚,他不肯,还揍我妈。我那个时候都小学六年级了,回家遇到这事儿,我就想把桌上的烟灰缸抡起来给那个人渣开瓢!但我妈不让,说不允许我用那个死渣男的方式来报复,她怕我也会变成死渣男那样的人。可当时报警也没用啊,警察就觉得是家务事,和个稀泥就拉倒。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妈能尽快离婚,远离这个人渣。”
“你就不怕你妈妈离婚之后再婚会不要你……你就还是得回去跟着你爸爸?”蔡寂小心翼翼地问。
“喂,别侮辱‘爸爸’这个词,他不是我爸,OK?”赵长烽抬着下巴,“我妈干得最漂亮的事情,那就是不但跟他离婚了,还顺带送他进去喝了几个月的茶。”
“你妈妈怎么办到的?”蔡寂好奇地问,毕竟自己的妈妈离婚的时候为了尽快摆脱这个丈夫,可是一分钱都没要,房子也留下来了,答应了每个月给蔡寂多少抚养费才成功离婚的。
“我妈当时开了单位上的车去另一座城市办事儿,渣男看到我妈带了随身衣物以为我妈要离家,就非要在半路上拦车,强行上车。在路上,我妈又提了离婚的事儿,渣男立刻犯病了,掐着我妈的脖子要停车,把我妈扔下了车,自己开车跑了!那可是高速公路啊,连车都打不到——在他的逻辑里,就是要惩罚我妈闹离婚,让我妈自己走回去。但是这车可不是我妈的,车上还有行车记录仪啊,我妈就报警了,说他抢劫公司的车。警察把他给拦下来了,车的归属是公司,我妈也没有把使用权交给他,他强行开走,他在车上的行为对我妈的人生安全造成了威胁,反正无论公司还是我妈都不肯签谅解书,这就把他送进去了,离婚协议也搞到了。”
蔡寂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许当初我就做错了选择。如果我跟着我妈离开了,也能让我妈在外地奋斗得更安心。”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啊!蔡寂,你爸不是因为爱你或者需要你才在离婚的时候争取你的抚养权的。他就是利用你来吸你妈妈的血!你妈妈还有你外公外婆现在还承受着这样的经济负担,就是为了你啊!如果你自由了,他们该多高兴啊!你想想看,你都这么大了,可以独立做决定了。你留着你爸,是觉得你妈妈还有你外公外婆日子过得太好了吗?”姜若棠开口道。
赵长烽看着蔡寂这柔弱不堪一击的样子也有点来气,“不是,你十八了吗?”
“嗯。”蔡寂点了点头。
“十八了,你该是个男人了!自己的人生都不敢自己做主吗?”赵长烽用力摁住蔡寂的双肩,“我十二岁就敢抡着渣男的脑袋怼墙上去!你都十八了,大哥!有点出息行不?”
姜若棠也在一旁敲边鼓:“对啊,就你妈妈还有你外公外婆给的钱,全进那些欺负你的人口袋里了,两位老人要是知道了一口血都能气出来了!咱就说跌进淤泥里,如果有人给你扔了绳子,你不赶紧自救上岸,还怀念着淤泥带给你的沉重和窒息,那我觉得我们可以送你去精神病院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蔡寂反问。
赵长烽起身:“还能怎么办?先回家睡觉,问问大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明天太阳还得照常升起,我们还得上课。”
姜若棠看着赵长烽,心想这家伙没长歪,绝对是因为心太大。
“得,先回家。”
蔡寂看着赵长烽和姜若棠走到门口的背影,还坐在原处。
赵长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走啊,还愣着干啥,今晚你跟我们回家!”
姜若棠朝蔡寂抬了抬下巴,“对,以后你就跟着赵长烽混。你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那天在大街上见到赵长烽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你那个混蛋哥哥要是叫你去网吧,你别理他,明白不?”
蔡寂点了点头,离开了座位,跟在了姜若棠和赵长烽的身后。
小高在路边等了许久了,看到这仨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蔡寂虽然早就知道姜若棠的经济条件很好,但是当他跟着姜若棠进了玄关,看见宽敞明亮的客厅时,他还是愣住了,这简直就是电视剧里的房子。
赵长烽在鞋柜里找了拖鞋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跟我妈聊聊去!该怎么做,她有经验!”
姜若棠也点头道:“对的,蔡寂,有时候你也要相信大人!”
“可是……这么晚了,阿姨应该睡觉了吧?”
蔡寂的话刚落下,就看到赵云疏从二楼的书房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你们啊,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早点跟大人说,还想着自己能解决吗?蔡寂那孩子在哪儿?让我好好看看。”
“赵阿姨……我在这儿……”蔡寂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赵云疏看着蔡寂,深吸了一口气,用赵长烽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柔口吻对他说:“来,跟阿姨进书房,让阿姨看看好不好?”
那一刻,蔡寂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心脏一下子就软了,像流动的岩浆再也收不回来。
他被赵云疏拉着,带进了书房。
当赵云疏看到蔡寂身上被父亲蹬踹出来的淤青还有皮带抽打的痕迹以及那一个又一个被烟头烫出来的伤疤,赵云疏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因为激动肩膀不住地颤抖。
“你妈妈要是看到这些……得心疼死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蔡寂掉眼泪,他小心地问:“真的吗?”
“傻瓜啊,每个孩子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赵云疏立刻打了电话给律师朋友,对方也是许多年前帮她打离婚官司的人。
打完电话,赵云疏就对蔡寂说:“阿姨本来很想帮你处理这些伤口,但是我们现在先去做伤情鉴定和取证。不管你做任何决定,不管你打不打算离开伤害你的人,我们先把证据固定。”
蔡寂抿着嘴,点了点头。
本来赵云疏是让姜若棠和赵长烽早点睡觉的,但这俩孩子都表示根本睡不着。
“鉴定的地方那么冰冷又陌生,蔡寂要是害怕怎么办?肯定还是得有认识的人陪着他啊。”姜若棠才刚脱了校服,又换上件外套。
“妈,那是我同学,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哪里还睡得着。”赵长烽也坐在玄关的椅子上穿鞋。
最后就变成了姜怀远亲自开车,赵云疏坐在副驾驶,后面的蔡寂被姜若棠和赵长烽一左一右夹着。
一路上,赵云疏和姜怀远都在安慰他,为他规划未来该怎么办。
“蔡寂啊,阿姨是觉得你这个事情不能瞒着妈妈的。你高考的志愿啊,还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大人帮你签字的。阿姨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跟你妈妈聊一聊,看看她是怎样的态度,然后根据她的态度,我们再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好不好?”
蔡寂抿着嘴,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忐忑,最后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
姜怀远也说:“小蔡同学,叔叔知道你舍不得你的爸爸。你觉得哥哥对你不好,就总想去讨好他们。而他们就在利用你的这种心态从你身上获利。这可是要不得的,这样的环境根本就不利于你高考,更不利于你成长。人啊,要离开那口井,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啊。等你见到许多的人,就会发现你会交到新的朋友,也会拥有自己的家庭。”
后排的姜若棠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父亲,其实同样的话也很适合姜怀远和林成栋之间的关系。
“对啊,你那个哥算什么哥啊!以后你认我当哥!我罩着你啊!”赵长烽说。
姜若棠笑了,“赵长烽,你应该庆幸你的哥哥是我!”
“哟,还真把你给得意的!明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总有给人当哥哥的瘾。”
“我至少不欺负你啊!”
“你小鸡仔儿似的,你站我身后我一回头都瞅不见你!你该感激我不收拾你!以前你有多讨人厌,自己不记得了吧?”
姜若棠和赵长烽两人隔着蔡寂又掐了起来,但是蔡寂却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温暖也很快乐,因为在他的家里从没有人这样毫无隔阂、心无芥蒂地说话。
去做伤情鉴定的时候,鉴定处的工作人员看着蔡寂身上经年累月的痕迹,也忍不住骂蔡寂家的人猪狗不如。
宋清河老师听说了这件事,骑着自行车从另一个城区赶过来,看到蔡寂身上的伤疤时,自责到不行,他当了蔡寂两年多的老师,竟然都没有发现蔡寂一直被欺负。
赵云疏的律师朋友刚加完班,特地打电话了解事实情况,指导取证。她看了蔡寂胳膊上后背上那么多被烫过得痕迹,当即表示只要蔡寂想打这个官司,她不收律师费用,坚决奉陪到底。
蔡寂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这么短暂地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过的关爱从四面八方涌来。
取完证,蔡寂的伤口也处理好了,赵云疏和姜怀远又开车把孩子们给带了回去,让他们赶紧睡觉。
蔡寂躺在床上,身边是赵长烽,对方真的像个大哥一样给他拉好被子。
明明距离天亮没几个小时了,但这却是蔡寂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反倒是赵云疏和姜怀远一夜无眠。
他们为蔡寂考虑得更加长远。
“说实在的,我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我都想干脆把那孩子养在自己这里。虽然我不是什么好爸爸,但我至少不伤害孩子!自己的骨肉啊,虎毒都不食子啊!”姜怀远一阵长叹。
“但是蔡寂的父亲还有那一家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愿意收留孩子,他们说不定还得来勒索。而且就算蔡寂打赢了官司,甚至给他爸爸和哥哥定罪了,他们关没几天就出来了。这种人的性子,多半还是会像牛皮糖一样粘着蔡寂。他们报复蔡寂又该怎么办?必须得彻底一点,让他们受到惩罚,至少孩子高考不能被打扰。等高考结束了,这孩子要是出息考去外地,生活费我们可以资助。如果上本地的大学,住校了也好说,而且我们也在这座城市,有什么事情立刻就能帮衬。”
“还得跟他妈妈好好聊一聊,我能感觉到妈妈对于这孩子来说,恐怕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他给了我他妈妈的号码。蔡寂是个不习惯求助的孩子,让他开口向妈妈求助,他说不出口。而且他心里也以为自己的妈妈有了现在的孩子就会把他当成累赘,他不想再拖累她。所以,还是母亲对母亲,有些话才能说得更透彻。”
而姜若棠直到躺在了床上,拿出手机设置闹钟的时候,才看到了陆归帆发来的信息。
[今天不刷题了?]
这条信息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距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了,陆归帆肯定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