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迅速把吃完的餐盒收拾好,闻言又看了一眼许琛,温和笑道:“这会儿也没别的比赛,我领你们过去吧。”
射箭比赛其实就在田径场上进行,反曲弓比赛距离是70米,在观众席上落座,遥望架在草坪那头的箭靶,只能看得见一个从内到外依次是黄、红、蓝、黑、白的五色同心圆,完全看不清环线。
“啧,这么远呐?这怎么瞄准啊。”同事表示惊讶。
刘伟闻声给他们解释:“一般反曲弓比赛,都以室外70米射距比赛为主,使用的靶面直径是122厘米,黄心的直径只有12.2厘米。射箭考验的是稳定性、一致性、准确性和协调性,其实像以辰他们这样专业的射箭运动员,训练到一定程度,瞄准已经不仅仅是靠眼睛了,更多的要靠高度一致的靠位,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哦。”同事了然地点了点头。
距离比赛开始只有十来分钟,刘伟偏头和许琛搭话,“真没想到许老师会来,身体好些了吗?”
许琛:“已经好了。”
刘伟垂头笑了笑,“那就好,原本还想着得明天返程的时候才能见到了。”
根据新大校方的安排,经管学院和体院明天将乘同一趟航班返回新城。
许琛没应声,只笑了笑。
刘伟高兴的情绪却一直没散,“晚上能请许老师一起来参加我们的庆功宴吗?”
“……”许琛犹豫着正想开口拒绝,旁边同事一下子欢呼起来,“选手进场了!”
场馆里响起动感的音乐,比赛场上,只见晋级四强的四位选手身穿运动服上场,解说员介绍了半决赛的对阵选手和比赛顺序。
廖以辰穿着蓝白色的运动衣站在中间,身上已经带好了护胸、护臂的一些设备,面色沉稳镇定,看起来并不紧张。
反倒是坐在观众席的许琛有些莫名地忐忑。
好在很快比赛就开始了。
半决赛两两对决,对决后失利者进行铜牌决赛争夺季军,获胜的两人则进行金牌决赛,决出冠亚军。
先入场比赛的人里没有廖以辰,旁边,许琛的同事有些焦急地问刘伟。“快快快,刘老师,抓紧给我们讲讲规则吧,临场突击一下。”
刘伟好脾气地笑笑,言简意赅地解释,“反曲弓是局分制,每局选手交替射三支箭,环数相加高的得两分,平得一分,先积6分的获胜,分数持平就加赛。”
“以以辰的实力,夺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刘伟顺便给许琛他们介绍了下比较有竞争力的那个对手,“那是江城市队的,去年刚拿了省射箭比赛亚军,男女混双夺了金,发挥很稳定。”
许琛定睛看了看那个挂着22号号码布的选手,果然如刘伟所说,他发挥稳定,很快便以3局6分获胜,首先取得了金牌决赛的入场券。
轮到廖以辰和另一位选手入场,音乐停止之后,比赛开始。
许琛心无端地攥了攥,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射箭比赛,尤其是场上比赛的选手还是和自己认识并关注的人。
“滴——”
提示音响过,廖以辰跨上起射线,搭箭举弓,引弦瞄靶。
全场鸦雀无声,许琛也跟着屏住了呼吸,心脏似乎随着那人手中的弓弦一点点绷紧。
弓弦紧贴到唇边,屏幕上,廖以辰瞄准时并不像另一个选手那样闭上一只眼睛,两颗如黑曜石般的瞳仁凝神瞄着某一点,箭尖拉过信号片,在某个许琛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果断地撒放!
长箭破空飞出,钉入黄心,箭尾发颤。
“十环!”
报靶声响彻全场,旁侧响起掌声,许琛心骤然松了一下。
赛场上,又轮到另一位选手射箭,廖以辰表情淡定,动作利落地重新搭箭,为下一箭做准备。
许琛眼眸微垂,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那些担心似乎都多余了,优秀耀眼的少年,在他擅长的领域,怎么都是熠熠闪光的。
三局很快过去,廖以辰以6:0的大比分优势进入到冠军争夺赛。
解说员宣布了半决赛成绩,气氛到了,观众席上,坐在许琛隔壁的同事起身引掌欢呼,一片加油声积极响应。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台下选手的注意。
许琛一怔,猝不及防地和廖以辰看来的目光相撞。
对方脸上的怔愣一闪而过,紧接着勾起一抹浅笑,毫不避讳地和他视线相抵。
夏日的绿茵地被阳光照得炫目刺眼,隔着赛场加油呐喊的人声和一排排蓝色座椅,那么遥远的距离,许琛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力量把控住,难以移开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场下的少年抬起手,朝他所在的方向挥了挥。
有那么一瞬间,一些遥远的记忆片段几乎要冲破时间的禁锢,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孩子念小学的时候,还拜托你带过两天。”
不久前廖以辰和谭雪锐说过的话又重新划过他耳边,微风把欢呼声荡远,吹起回忆的褶皱。
2017年·夏
“没有,小少爷还没有回家。”电话里响起一道焦急的女声。
“先别急,我……”男生年轻悦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亮银色的月光下,22岁的许琛在公园灯光暗淡的角落处渐渐缓下步伐,目光锁定在台阶前一枚小小的身影之上。
“找到了。”许琛匆匆对手机那头的人说了一声,挂断电话朝那微微蜷缩着的身影走了过去。
他刚跟了不到一周的研究生导师在出差之前,把自己亲儿子周末两天的照管全权托付给了他,上飞机前还来电嘱咐,说这孩子不好应付,一定要在放学后亲自把人送去奥数兴趣班。
很显然他没有顺利完成这个任务。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4个小时,他才在保姆的指引下,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找到了人。
刚升入六年级的男孩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四肢已经显现出一种枝叶抽条般的纤长,眉目低垂着在看手里一块发光的屏幕,但线条清晰的下颌和许琛先前在导师那看到的照片如出一辙。
对方专心地盯着手机打字,并没有发现有人正在缓缓靠近。
许琛一直走到对方身前,蹲了下来。
“以辰是吗?”他问。
男孩闻声抬眸,漂亮得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子和他对视,瞬间闪了闪。
许琛呼吸微顿,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哪怕已经提前看过照片,哪怕当下的光线昏暗不明,他还是被震撼到了。
“你妈妈让我来照顾你。”在这样一双眼眸的注视下,许琛竟生出一些紧张的情绪,为防止对方误会他是个诱拐未成年人的嫌疑犯,又解释道,“我是你妈妈的学生,我叫许琛,她应该提前告诉过你的。”
眼前的男孩听完他的解释,一动未动,依旧用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他。
就在许琛想要掏出自己的学生证以证身份的时候,男孩终于晃开了目光。
许琛笑了笑,朝男孩问,“现在能和我回家了吗?”
男孩沉默了许久,轻巧地吐出个“好”字。
许琛眉角轻展。
这孩子也没谭老师说的那么难应付啊,许琛想。
男孩听话地起身,但还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被许琛眼疾手快地扶住。
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肌肉发麻的滋味不会好受。许琛把自己的背包反背到身前,俯下身,回头朝还皱着眉缓解的男孩笑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十来岁的男孩子纤细而轻巧,没有过于结实的重量。许琛没有问他为什么逃奥数班的课,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他们只是沉默着穿过月光下一片又一片浓郁的树影。
“许琛?”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声音,“你叫许琛?”
“是。”许琛把人往上颠了颠,用对待自己亲弟弟一样的语气认真回答:“言午许,琛瑜满堂的琛。”
似乎也意识到直呼其名不好,男孩询问道:“我该叫你什么?”
“都可以,哥哥…许琛哥…你想叫什么?”
男孩环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许久后才有些赧然地小声喊了一句,“哥哥。”
许琛走得有些喘,被逗笑了,笑过之后才清晰地应了一声。
男孩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扣着他反背着的书包肩带,不一会就摸到了一个凉凉的金属小圆片,“这是什么?”
许琛偏头看了一眼,苏牧犬科林的铭牌被拴在书包肩带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是哥哥以前养的一条小狗,它留下的。”
“Love is being owned by a collie.”男孩用稚嫩的语气念了一遍铭牌上的小字,“它去哪了?”
“它老了,后来…就没再陪着我了。”许琛说。
“它死了。”年幼的孩子并不避讳谈及死亡。
“是的,小狗的寿命,不足以陪伴人类度过一生。”许琛说完,偏头看了看趴在他肩头的男孩,发现对方仍在用手摩挲那枚铭牌,于是问道:“你很喜欢这个吗?”
男孩点头承认,“喜欢。”
许琛笑了下,跨步走出公园的最后一片树影。
“你要是乖一点,哥哥可以把它送给你。”
……
“九环!”
赛场上的报靶声清脆短促。
紧随其后的,是比赛最终成绩敲定的热烈欢呼。
赛场明媚的阳光下,廖以辰第一时间转回身,和他四目相接。
多年的光阴纵横逝过,那短短两日的时光沉没在记忆长河中。
他最终忘了把小狗铭牌送出去,也不记得自己曾对一个叫廖以辰的男孩许下约定。
他慢慢在无尽的生活琐碎里变成一个无趣又健忘的大人。
午后清风拂过胜利者年轻的面容,那张俊朗的脸上撤去比赛时的冷静,换上了与这个年纪最相称的肆意张扬的笑。
耳畔欢声经久不散。
许琛几乎是这一刻才有了实感。
当年那个伏在他背上乖乖被他背回家的小男孩,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第17章
比赛结束之后的庆功宴还是没逃过。
许琛在餐厅坐定,看着桌上汩汩沸腾的火锅,泛起心理性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