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从昨晚的表现还是此刻的表情来看,廖以辰都好像是在认真地喜欢着这个小物件。
在他发呆思索的时间里,廖以辰突然又提起了昨晚关于徐志良的话题。
于是许琛和他更细致地解释了下自己和徐志良之间的关系,从在新大时候的陌生,到英国时的相遇,以及最后的分道扬镳。
他没有隐瞒,有了之前肖详礼上门胡闹之后坦白的前情,现在解释一些原本难以启齿的东西就更容易了些。
也是说完,许琛才反应过来,明明和廖以辰熟识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对方却已经知晓自己“秘密”最多的人了。
“所以当时是因为顾忌…”廖以辰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不愿意在他们的谈话里提及肖详礼,换了个说法才继续:“前任,才决定和他断交的吗?”
许琛被他这份奇怪的占有欲逗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解答道:“不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徐志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次联系过肖详礼,内容大概是一些容易引发误会的东西,甚至那天在酒吧的聚会,其间他也给肖详礼发了足以激怒他的照片。”
“我不能接受别人在我不知情也不认可的情况下还硬要插手我的生活,”许琛道,“这是我永远也无法原谅的事。”
他的语气平缓而平常,即使是在说自己的不可触碰的红线的时候,也坦然而温和。
然而廖以辰的动作却倏然一顿,许琛没有察觉到,只听见对面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些,说,“如果是出于对你好的原因呢?也无法接受吗?”
许琛闻言有些奇怪地抬眸和对面的人对视,看见廖以辰脸上的表情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廖以辰在那一瞬间就得到了答案,他心中一沉,面上却浮出了迷人的笑脸,“你还真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他抬手过来,用拇指在许琛嘴角抹了一下,揩走了一点红色的果酱,“真是好懂。”
许琛的思绪被倏然打断,耳根又开始迅速升温。
出乎许琛的意料,因为赛前集训的原因,廖以辰即使是休息日也有训练,吃完早餐就离开了许琛家。
许琛在落地窗前注视着那辆黑色复古摩托车驶离,心里升起一些怪异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刚说和徐志良断交的原因时,廖以辰好像不是很高兴。
就在前两天,廖以辰还在微信里明里暗里地提过想再过来住,可今天这么好的时机却没再提,甚至连一句逗他的玩笑话也没说。
许琛为此思绪有些乱,导致休息日也没能休息好,就连看书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小时过去进展只有二十页。
周六过后,紧接着的两天都是工作日,周日按照周一的课程表补,相当于连上两天周一的课,恰恰是许琛课程最多的一天。
两天下来,廖以辰都没怎么给他发消息,一直到周一下午的傍晚,许琛接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电话。
来电的人是谭雪锐,许琛在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时还有些怔愣,甚至有了自己和廖以辰的事情传到了谭雪锐耳朵里的猜测,因此而变得有些紧张。
可接通电话许琛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谭雪锐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带着距离感,先和许琛说明自己正在美国出差,然后才把来电的原因娓娓道来。
“小许,可能又要麻烦你。”
许琛直觉应该还是和廖以辰脱不了关系,果然就听谭雪锐说:“以辰他在训练中肩伤复发,但是他一贯不听劝,也不肯好好照顾自己,我想你离得近,能不能请你帮我去照顾他一下。”
许琛心里一沉,廖以辰肩伤复发他一点消息也没听到。明明两天前见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那就是这两天内发生的事。
大概是太久没有答复,电话里谭雪锐叫了他一声,然后恍然道,“我都忘了明天开始就是国庆假期了,是有假期计划吗?那样的话我拜托别人。”
“没有计划。”许琛接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切,又缓下来补充:“我假期都没什么事,可以帮忙。”
就像是那年答应谭雪锐去照顾一个“叛逆”小孩那样,许琛这次也毫不勉强地应承下来。
谭雪锐向他道谢,又说自己是从熟识的医生朋友那里听到的消息,廖以辰此刻可能还在那家私人医院。
半小时后,许琛驱车抵达了那家看装潢就消费颇高的私家医院,掏出手机拨打了廖以辰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秒就被接通,许琛少见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在哪”三个字说的十分坚硬严肃。
廖以辰闻声叹了口气,非常聪明地已经想明白了当前的情况,“是我妈和你说的吧。”
手机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重叠,许琛反应了一秒,才偏头朝车窗外看去。
四五米外,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廖以辰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垂着,在许琛的观察下,能看到垂着的那只手有些微微地发抖。
视线交叠的一瞬间,许琛恍然怔住。
时间好像和很多年前达成了某种重叠的契定。
那年独自坐在公园石阶上的孩子身体迅速地拔高,面容也飞速变化,渐渐组成了面前少年的模样。
时间总是有让一切千变万化的力量。
可唯独眼睛,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热烈。
第25章
在十月的前一天,廖以辰如愿获得了许琛家的暂居权。
虽然是被许琛臭着脸一言不发地领回家,但廖以辰也显得很开心。
许琛把车开到了他距离新大不远的公寓,陪他去收拾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又载他回了同盛。
廖以辰下了车要去提东西,许琛却先他一步提过了包,错身走开,留下廖以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疾步跟了上去。
晚饭时间,夕阳把面积不大的房子照得温馨。
廖以辰窝在许琛家的沙发上,不远处的厨房里,许琛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切菜,只留给他一个纤细修长的背影。廖以辰十分愉悦地看了一会,用左手举起手机,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挑了一张最喜欢的扔在了和姜怀荣他们的四人小群里。
群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姜二卷率先冒泡,回了个【6】。
樊卉卉紧随其后:【刚不是说来医院逮人,然后不理你了吗,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哄的?】
看起来樊卉卉是真的在热心求教,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说给群里的第四个人说的。
廖以辰挑了挑眉,摁下语音回复道,“没哄好呢,还是不理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许琛的背影,见没什么反应,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是他心疼我,什么也不让我做。”
话音落下,他捕捉到那背影手上的动作有了一丝停顿,他被这一点几不可查的动作取悦到,哪怕右肩的旧伤一直隐隐作痛,心情也好得不可思议。
群里的两人却被他这两句话给激到了。
接连为他送上了两个“滚”字。
许琛做饭算不上好,但动作很快,二十分钟就把三菜一汤端上了桌,廖以辰穿着一件短袖T恤,右边肩膀到大臂的位置,贴着好几块的白色的药剂贴,一整右臂都几乎抬不起来。
这就导致他吃饭和写字,凡是要用到右手做的事,都变得笨拙而艰难。
许琛在饭桌上坐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金属勺子。
廖以辰就像是故意扮可怜的小孩终于得到了关注,立刻就笑嘻嘻地把脸朝对面凑近了一些,“终于肯理我了?”
许琛一双眼睛掩在镜片后面,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又给他碗里盛了两勺汤:“这两天都没联系我,就是因为这个?”
廖以辰用左手舀汤喝,“不想让你担心,我想着这次也能很快恢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琛忍了一晚上的话终于问出了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廖以辰怔了怔,语气平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练射箭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伤病,肩峰撞击综合征,只不过我这个比较严重一些,可能需要手术。”
许琛听到手术两个字,心里抽了一下,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有伤病,这个他能够理解,可是廖以辰才十九岁,还如此年轻,而且家庭条件也不差,并不缺好的康复师和治疗师,练习应该很注重这些,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身体就严重成这样。
廖以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解释:“我父亲工作很忙,但有个爱好,就是射箭。大概在我九岁的时候,他带我去朋友的箭馆射箭,我第一次碰弓箭,就误打误撞地射了个十环,他很惊讶也很高兴,他的朋友们都说我有天赋,应该好好培养。那之后他经常抽时间带我去箭馆,给我找了教练,开始系统地教我射箭。”
“可是我母亲非常不认同他这样做,他们平日里就意见不合,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还是对我的教育,都有着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理念,妈妈觉得我荒废学习去练那种东西,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他们拼命拉扯的布偶,我试图证明我可以兼顾他们两个的期待和希望,把事事都做好,可是他们始终不满意,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窗外的夕阳滑入了城市高楼大厦堆砌的钢筋森林里,从地平线消失。餐桌上方垂着的小吊灯发散出一圈暖色的光晕,把相对而坐的两道身影笼罩在其中。
廖以辰的视线聚焦在餐桌上的某一点,“十二岁的我觉得大概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想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他们就能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也没有那么多分歧,就能…重新在一起。那时候我母亲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但我还是没有放弃射箭,一直在偷偷练,可是没有专业的教练和指导,错误的训练方式,让我在出不了成绩的同时,也早早地埋下了伤病的种子。”
“第一次疼到被送进医院是十五岁,我记得妈妈提前结束了一个会议赶来医院看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问我疼不疼,而是给了我一记耳光。”
廖以辰突然笑着摇了下头,那笑容看在许琛眼里简直像是一根刺,直扎在他心头最软的地方,让他浑身都不由得颤了一下。
“其实她生气也很正常,你知道的,她最恨别人欺骗她,我瞒着她偷偷练了三年射箭,还差点弄废一条手臂,所以她说她对我感到失望,也不是不能理解。”廖以辰坐直了一些,试图把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放在桌上,但最后还是没成功,只能又搁回腿上。
“我爸知道后倒是和她吵了一架,那是他们时隔三年为了我又一次吵起来,我那时才意识到,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事情搞砸。那之后我不再想他们能和好,但妈妈却一反常态地松了口,不再反对我练箭,她说,只要我能做到不影响学业,就不再管我。”
许琛静静看着廖以辰,他说了很多,却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语气和表情也都不见沉重,就好像那些真实发生的痛苦、那些满怀期待又落空的遗憾,都能轻松地一语带过。
窗外的夜色缓慢地蔓上来了,还没暗透的世界,三三两两的星星孤独地挂在天幕上,遥望着月亮。
廖以辰抬不起来的右手让他给自己洗澡也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好在两人已经赤诚相见多次,也没了多余害羞的心思,许琛充当一个移动花洒,用十分钟结束了战斗。
擦干了身上的水汽,廖以辰十分不方便地和内裤以及睡衣杠上了,许琛去卧室取了自己要换的衣服过来,就看见廖以辰提溜着一只衣袖在套,另一边几乎要耷拉到地面上。
许琛上前一步,接过衣服帮廖以辰穿好,又低头替他一颗颗系好了扣子。
“谢谢。”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许琛抬起头,撞上了廖以辰的眼神,晶亮亮的一双眸子,接触得久了,许琛知道这人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脑子里大概都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照理说这也符合廖以辰这个年纪精力旺盛的需求,但放在当下的节骨眼上,不由得就有些好笑。
许琛因为担心而憋的那么一点火早就被磨得没影了,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往廖以辰结实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在没好之前别瞎想不该想的。”
“怎么就不该想了,”廖以辰立刻耍赖,“我是手暂时用不了,别的地方又不是用……”
许琛没让人把话说完,当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别的地方也暂时用不上。”
廖以辰呜呜咽咽,许琛被他闹得手心发痒,松了手推他出门,“行了出去,我洗澡了。”
许琛动作比平时快,洗完了出来,看见廖以辰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戴着蓝牙耳机看平板里的视频,手上还拿着蓝色的医用冰袋,贴在右肩上,自己给自己冰敷。
廖以辰好像没有吹头发的习惯,这几天的气候倒也干得很快,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看过去,少年的头发乌黑柔顺,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许琛迈步走近,廖以辰看得很认真,直至他走到沙发跟前才发现,视线从平板上挪开,抬头冲许琛笑了一下,“怎么那么快?”
“在看什么?”许琛浑身还有些湿气,他瞥了一眼平板里的东西,发现是廖以辰自己的训练视频。
“我们教练发过来的,复个盘。”廖以辰说着,俯身把平板熄了屏,自然又亲昵地把许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过现在不想看了,有更想看的东西。”
他说完,身子一倒就把头靠在了许琛腿上,又挪了挪姿势,动作中扯到了伤处,疼得脸都皱了下,也让许琛看得直皱眉。
“你别乱动了。”许琛拿过被放在一边的冰袋,贴到了廖以辰的右肩上,问:“你这样,难道还要继续训练吗?”
“我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廖以辰躺平了看着他,“短期内肯定是练不了了。”
他说话的时候额前松软的头发向后滑开,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许琛有些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顺了顺。
廖以辰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一种过电似的麻从头顶一路顺着神经往下窜,很快就流遍了全身。
他呆呆地看着许琛因为背光而有些看不清的脸,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九岁那年的新大篮球馆。
那年他刚开始练射箭,一门心思地想要兼顾父母的心愿,在臆想的期待里来回拉扯自己。他渴望爱也渴望陪伴,渴望拥抱也渴望抚摸,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才得不到这些。
可在那个人声鼎沸的陌生球馆里,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奖励。
那人抚摸他头顶的触感温和柔软,于是他被温柔又妥帖地拼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