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心头一滞,刚意识到廖泽仁说要等的人很可能是谁,就莫名地和徐志良对上了视线。
果然,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高大的少年径直朝人群走来,在场不少人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许琛今天还没有和廖以辰见过面,他最近几天好像很忙,经常说不出理由地消失无踪,昨晚也没有回同盛。
视线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短暂交汇,廖以辰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午餐吃得有些沉默,至少在许琛这里是沉默的。
他这一上午说了太多话,其实不算很辛苦的工作,可坐到餐桌上的时候,才觉出疲惫。接待人员端上饮品,是鲜榨的黑米露,一杯杯送上桌,许琛刚好是圆桌的最后一位。
廖以辰就在隔壁,不动声色地将放到自己餐垫上杯子移到了许琛面前。
“不用…”许琛低声拒绝的话音在触及廖以辰目光的一瞬压了回去,顿了顿,还是抬起热饮喝了一口。
饭桌上又聊了建馆和检验楼的兴建问题,很快,话题从这个明显围绕着廖以辰的捐赠项目,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廖以辰本人身上。
廖泽仁对廖以辰的关心重视程度比众人想象的还要更多,并且毫不避讳。
“确实是很优秀,”一名女教授活跃气氛,“听今年的新生评选,小辰人气非常高啊。”
桌上笑了一阵,廖泽仁接话:“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过度专营别的,把本质给耽误了。”说完看向了许琛,“在场可有不少专业老师,听说许副教授这学期也教授小辰的一门专业课,怎么样,这孩子平日里没耽误课业吧。”
许琛和所有应付学生家长的老师一样,又有些不一样。忽然感受到今天和廖泽仁见面以来一直没出现过的紧张情绪,开口说话的语调也夹杂着一些心虚,“他…排除训练的时间都会按时来上课,小组作业也完成得不错。”
廖泽仁听罢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许琛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那笑容里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深意。
“廖董要求还是太严格了,”一名院领导开玩笑,“大学校园不像初高中阶段,除了学业,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发开发兴趣、谈谈恋爱那也是很正常的。”
在座的人由此引申出一些话题,许琛瞥见廖以辰一瞬微蹙的眉心。一般他露出类似表情的时候,都在忍耐某种烦躁不耐的情绪,此刻这种情绪大概会因为许琛的在场,而更剧烈一些。
聊天停顿的空当,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徐志良忽然见缝插针地说道,“这么受欢迎,那可能要令很多人失望了,在这件事情上,廖公子恐怕已经有意中人了。”
许琛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徐志良,只见对面的男人笑容如常,也淡淡看了他一眼。
虽然知道徐志良大概率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什么,但许琛仍像是被拿住把柄,心跳高悬。
与他不同,廖以辰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朝徐志良话音即落的方向瞪视过去。
徐志良没什么攻击性地回视,不慌不忙地揭晓:“上次活动接触之后,听说和施小姐相处得很好。”看见廖泽仁探究的目光,又解释:“哦,我无意间在洛尧传媒的商厦撞见一次,可谓是…郎才女貌。”
“这施小姐是?”座上有人细声询问。
廖泽仁主动开口:“是施黎,我一位旧友的女儿。”
许琛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松又一紧,他手里拿着的筷子茫然没有落点,最后被轻轻地搁置在碗碟边。廖以辰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不好看,正要开口说话时,忽然感到腿侧被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
他话音稍顿,放下手,快而准地握住了对方的指尖。
桌面下的动作无人察觉,他握的大胆,用力,且执拗。
许琛被吓到,拼命想回缩,指尖被攥得发麻、发疼,纠缠了十多秒才得以挣脱。
廖以辰的声音在下一秒就响起,面上含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火药味,直指徐志良:“是吗?我竟不知道洛森现在的业务范围这么广,徐总这么忙还有空往洛尧传媒的办公楼跑。”
廖泽仁面色一沉,警告性地看向了廖以辰,后者视若不见,仍定定盯着对面的人。
徐志良眸光微闪,但笑意不减,依旧没什么攻击性地回道:“廖公子可能不太清楚,洛森下个项目和何氏集团有合作倾向,去何氏总部,自然绕不开洛尧传媒。”
桌上一时静默无声,众人俱不明白短短两分钟内,这两个人怎么就好像要呛起来了。更不知道一直表现得礼貌温和的廖以辰,怎么就忽然对这位公司高管咄咄逼人。
只能归结于年轻人大概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探究,少爷也终究是有少爷脾气的,不可轻易招惹。
“行了。”最后是廖泽仁出言制止,轻叱了廖以辰两句,不客气地教训道:“你这么想了解公司的各项事务,假期就可以开始过来实习。”
话是这么说,但廖以辰还要筹备明年的比赛,这提议是决计不可能实现的。
但廖泽仁警告的意味很重,廖以辰朝徐志良冷笑一声,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
好在饭局已至尾声,这尴尬的气氛得以终结。结束时校方将廖泽仁一行送到南门,又在新大标志性的校训石前合了影,折腾一上午的仪式才算是正式完毕。
车辆驶近,廖以辰站在许琛身后偏左的位置,静静注视着许琛的背影。
他们几乎没有单独对话的机会。
四下里无人注意的时刻,他很想上前对许琛说句什么。是解释,是澄清,或者是别的什么,什么都好。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廖泽仁回过身,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今天下午请个假,跟我回去一趟。”
“爸…”廖以辰急迫开口。
廖泽仁一语不发,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是,廖董。”廖以辰微微低下了头。
院领导都在场,请假自然是现场审批获准。商务车门被司机打开,许琛看着少年随父亲坐进后座,墨黑色的车窗隔绝视线,倏然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人群自行散去。
许琛感到那种久未造访的胃部的疼痛感缓慢地来临,持续、上涌,蔓延到喉口,留下一片涩意。
第42章
一整个下午廖以辰都没有再出现,没有讯息,也没有电话。
许琛的情绪如同浸泡在一种未臻全熟便被采摘酿制的葡萄酒里,不止一次地想起廖董事长离开时那个严厉的眼神。于是那酸涩的心情里又掺进担忧,对毫无音讯的廖以辰,也对未知事态的发展。
他在学校耽搁到很晚才下班,焦虑盖过疲惫,合上笔记本的一瞬邮箱弹窗跳动闪烁,没被注意到。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色浓郁,过道里亮着的灯似乎也比往日里要暗一些。
门锁屏幕亮起,在输入密码的前一刻,许琛听见房里传来急切靠近的脚步。
心头一跳,下一秒,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少年过于出挑的个头遮住来自玄关处的灯光,许琛仰头,看见廖以辰一脸焦急的神色,悬浮了一天的心悠悠落进某种绵软温和的物质里。
“你怎么…”怎么会回来。他想问。
可廖以辰的动作永远先他一步,他被扯进屋里,整个人落入一个凉而坚硬的怀抱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廖以辰抱得他很紧,好像很不安,也很紧张。询问的声音有点哑,急切到似乎来开门并不是因为知道他回来,而是准备立刻出门去找人。
许琛从那个触感并不是很好的皮衣质地的怀抱里脱身出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发现是没电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机的。”他回答完,摸了摸廖以辰带着寒气的身体,重新抬头看对方的眼睛,“你从哪里回来?你爸爸…”
眼前的人忽然靠近一步,俯下身,攫住了他的唇。
许琛蓦地睁大双眼,呼吸顿住。
廖以辰的手很凉,像是刚从外面回到家不久,手掌贴在他两边颈侧,拇指扣住下颌的线条,把他弄得有些疼。
“你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廖以辰在唇齿短暂的分隔间挤压出声音,他的不安简直要溢出来,似乎十分需要这样亲密无间的行为来获取某种证明。
他们转移到客厅的沙发,廖以辰用一种不可拒绝的强势压制着许琛,夺取他的呼吸和语言。
那双温度很低的手也很快地转移到衣物遮盖之下的皮肤,许琛瑟缩了一下,一种难言的情绪,好像是不解,又好像是难过,盖过一切焦虑、担忧和酸楚。
他开始推拒,得不到回应,双手便抵住廖以辰的肩膀,一点不心软地把人推到一旁。
实在有些狼狈,无论是他,还是廖以辰。
许琛衣服和头发都显得凌乱,脸色是缺氧的红,可表情却是冷的。
廖以辰已经很久没见许琛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猛然从欲念中清醒,直起身朝许琛靠近,迟来地解释着:“我和施黎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
这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实在缺乏说服力。更何况,徐志良说在洛尧传媒看见他和施黎在一起并非捏造,他现在确实和施黎达成共识,在合作一些事情,可这些事他不想让许琛提前知晓。
沉默蔓延,在廖以辰心底激荡出起伏忐忑的涟漪,他抬手握住了许琛的肩,被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刺痛,喃喃道:“对不起…”
许琛阖上眼睛又睁开,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在害怕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廖以辰一愣,没有回答。
“从我出差回来到现在,你一直不对劲。那场活动的后续、徐志良的话,还有你父亲的态度,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故意瞒着我的事,我没法不在意。”许琛语气冷静而克制,“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对象,既然选择在一起,就表示我做好了和你面对一切的准备。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解决的?”
廖以辰手上的动作发紧,眼神想要躲闪,可又不舍得从许琛身上挪开。过了很久,还是说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许琛等待的结果坠入更深的深处,像是奋力搬石头的人发现石头后面还是死路,一种别无他法的失落急速蔓延。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被廖以辰拉住了手腕。
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手的温度依旧没有变得高一些,廖以辰忽然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从没那么短过,被压倒在床上时,许琛的心情从失落变成愤怒,他的脸在发热、心跳和呼吸都在加速、四肢和身体却在发凉。
“许琛,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廖以辰一边亲他,一边很委屈地说话,“你说过你爱我的,不要放弃我,也不要对我感到失望。”
“我现在很想要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一个犯了错也执意要得到奖赏的耍赖的小孩,顽固、执拗、不知悔改。
许琛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计代价,哪怕伤害对方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四肢被压制,他就奋力啮咬对方的嘴唇,在廖以辰吃痛退缩的一秒,屈起膝盖抵住对方的小腹。被捏的发痛的手腕从钳制中挣脱出来,狠狠地甩在月光下少年线条利落的侧脸。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静止。
许琛凌乱地躺在床褥上,夜色勾勒出的模糊剪影中,他看见廖以辰半跪在床沿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今晚先走吧。”许琛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偏过了头。
他封闭自己的视觉,不愿意再看到对方任何的动作、表情,一直到家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整间屋子恢复到一种骇人的安静。
脚步声杂沓匆忙,从单元楼门口的灌木旁仓促踏过。
高挑的少年外套披散,隐入夜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廖以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寒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
上午捐赠活动结束后廖泽仁将他带走,一路上沉默,无人发一言。到了公司,廖泽仁直接扔给他一叠资料。
悬了一路的心还是落了下来,砸进一片淤泥里。
那些报告清楚明细,文字、照片,从许琛和肖详礼,到两年前的事件,再到那个自杀去世的女孩,以及女孩的哥哥……
一张张一幕幕,刺得他眼眶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