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岑青通风报信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丞相,戈罗德的重臣巴希尔。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旦泄露出去,王国上层势必发生震荡。
室内灯光明亮,烛光频繁跳跃,偶尔爆出声响。
窗外寒风呼啸,碎雪敲击窗棱,银白色大片压下,与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巴希尔独自坐在窗前,俊朗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眼眸,遮出瞳孔中的暗芒,不泄露半分情绪。
噼啪!
焰心爆裂。
墙内的壁炉蹿升红光,焰蛇活泼跳跃,有生命一般纠缠撕扯,迸溅出点点火星。烟气夹杂着火星卷曲上行,顺着烟囱消失无踪。
黑影出现在窗外,是一只乌鸦。
它张开翅膀,完美地融入暗夜。模糊的影子透入室内,引发巴希尔警觉。
不等他有所动作,突兀的敲击声传来,大片荆棘沿着墙壁疯长。
布满尖刺的荆条堪比毒蛇,争相攀爬上窗口,前端交错延伸,覆盖大半扇窗户。
它们在风中敲打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巴希尔推开椅子,转身走到窗前。
他静静地站在窗台边,仰头眺望,雪色更加浓郁,映衬得荆棘愈发可怖。
乌鸦振翅远去,荆棘扭结成一股,顶端托起数道身影。
她们身着暗红色长裙,浓密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发上的饰物极有特色,既能作为装饰,也是致命的武器。
与来人对视片刻,巴希尔无声叹息。
他抬手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室内,纠缠着烛火摇曳。
“荆棘女仆,你们不守在黑塔,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巴希尔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种温柔的颜色,配合他的长相具有极大的迷惑性。
他外貌俊朗,气质儒雅,很容易获取人的好感。
他曾经教导先王的血脉,以宫廷教师的身份出入城堡。
正是这份经历,使他在戈罗德夺权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也使他的履历更不光彩。
三名女仆站在荆棘上,身体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
巴希尔的宅邸足够隐秘,没有国王的探子。她们可以放心开口,不必担心情报泄露。
“奉殿下的命令,今夜过府造访。”一根荆条降下,茉莉降低高度,目光与巴希尔齐平。
“殿下?”
“是的。”茉莉的视线越过巴希尔肩头,落向稍显凌乱的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轻点手指,一条荆棘探入室内,取走压在羊皮卷下的信纸。
巴希尔没有阻止。
他侧身让开位置,方便茉莉取走想要的东西。
“殿下需要使臣的名单,以及队伍出发的日期。”茉莉折叠起信纸,认真收起来,“此外,需要能装备三十人的铠甲、武器和战马。”
“这会引来国王注意。”巴希尔皱眉道。
“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茉莉不准备让步,态度十分强硬,“你发誓效忠殷王后,可你背弃了誓言。血咒会惩罚你,这是你对主人的亏欠。殿下是主人唯一的血脉,他的要求你必须完成。”
茉莉口中的主人是岑青的母亲,逝去的殷王后。
至于血咒,是对背叛的惩罚。
巴希尔抓住心口,一瞬间脸色惨白。
“我在设法弥补,我一直在赎罪。”他沉声说道。
“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也别妄图蒙蔽命运。你是被血咒束缚,清楚无法挣脱,为活命不得不低头。”茉莉嗤笑一声,无情地拆穿巴希尔,“你心知肚明,万一殿下遭遇不测,古老的血脉彻底消失,血咒彻底无解,你会死,你的家族也会灭亡。”
“……我明白。”巴希尔艰难说道。
正因如此,他才竭力主张派兵,避免扎克斯阴谋得逞。
无奈,他失败了。
想放逐岑青,希望他消失的是戈罗德,血族的王,他的亲生父亲。
巴希尔无力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势态倾斜。他对此懊恼万分,却不敢公然发泄怨恨。
“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殿下失望。”留下这句话,茉莉的身影向后撤去,与荆棘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余两人冷视巴希尔片刻,警告意味十足。旋即隐去身形,与茉莉一同离开。
巴希尔站在窗前,目送荆棘女仆远去,双手用力握拳,指关节隐隐发白。指尖攥入掌心,鲜血溢出指缝,他始终一动不动,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时的贪念,要用毕生来偿还。我早该知道……”
他不甘受制于人,奈何无法摆脱血咒。
戈罗德的王权压在头顶,殷王后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
巴希尔清楚自己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就此万劫不复。
可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又可笑。”
风过庭院,淹没巴希尔的呢喃。
他转身离开书房,任由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室内,吹乱桌上的羊皮卷。
大片雪花飘落,浸湿地毯,沿着窗台留下大片斑驳的暗痕。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巡逻的士兵陆续交班,有人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身影,单手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难道是错觉?”
士兵心生困惑,有心探究,腿刚刚迈出又收了回去。
扫一眼幽暗的巷道,他果断转身离开。
大概只是错觉,没必要追根究底,更不必冒险。那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荆棘在地下潜行,女仆们附身荆棘,一路上悄无声息。
抵达黑塔前,大丛荆棘破土而出,与飞雪冲击碰撞,短暂形成一幕奇景。
茉莉三人双脚落地,拍去身上的尘土和碎雪,接连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走入敞开的塔门。
在她们身后,黑塔大门无声关闭。
门内的地精搓着双手,用力跺脚,抢在手指和脚趾冻僵之前穿过走廊,返回三楼的厨房。
那里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喷香的食物,与寒冷的雪夜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茉莉三人在旋梯前分开。
两人返回房间,抓紧时间休息。茉莉则带着信件去见岑青,及时向他复命。
火光映照下,门上的金蔷薇光芒闪烁。
茉莉逆光而行,敲响紧闭的房门。
夜色已深,岑青仍未休息。
他靠坐在床头,黑色长发松松系着,丝绸一般垂挂在右肩。他手中捧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来自他的母亲
白光映在他的脸上,清丽的五官愈发柔和,不带丝毫攻击性。
黑瞳深处截然相反,幽暗森冷,凝固极寒,散发无尽冷意。
“殿下。”茉莉行至床尾,拿出带回的信纸。
一声轻响,日记本合拢。
岑青抬头望过去,金架上的乌鸦振翅飞过,利落地取走信纸,用尖锐的鸟喙咬住,送至岑青手中。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不太工整,应是书写人心烦意乱。
岑青一目十行扫过,单手压下信纸,短暂陷入沉思。
“出使人员确定,出发时间尚不明确,但不会太久。”他偏头凝视珠光,似在自言自语,无需任何人应声,“边境的情况肯定相当糟糕。”
茉莉伫立在床尾,见岑青肩头微颤,当即意识到不好。
她快步走上前,抢在岑青弓身时扶住他,手指触碰冰凉的皮肤,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控制不住。
茉莉试图划开手腕,却被苍白的手指攥住。她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岑青陷入痛苦。
“殿下,您需要我的血!”她焦急说道。
“我说过,不要再伤害自己。”岑青左手制止茉莉,右手攥住自己的喉咙。他尝试调整呼吸,不断深吸气,胸腔内阵阵作痛,他仍不打算妥协。
茉莉挣脱不开,心情愈发焦急。
黑色荆棘冒出地面,缠绕在她腰间。锋利的尖刺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却遇白光阻拦,被迫缩了回去。
“殿下!”
“听从命令,茉莉。”
岑青十分坚持,他平时很好说话,偶尔会表现出固执一面。
这让茉莉万分头疼。
“我是您母亲的伴生种,我为您而存在。我无法看着您承受痛苦,这是在惩罚我!”
“不,茉莉,我坚持。”岑青缓和语气,咳嗽声不如先时激烈。他缓慢抬起头,脸色苍白,样子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白皙的手指解开领扣,现出攀爬过锁骨的符文。
这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