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更听话,对吗?”
对方的眼睛像深夜里的湖水,平淡无波,谢启在漆黑的夜幕映衬下看见自己的倒影,闻绛总是会说出些换作别人就绝对不敢跟自己说的话,谢启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动了下,说不上是何种感想。
于是谢启问了:“......听话,会怎么样啊。”
闻绛平淡地说:“我会高兴。”
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轻蹭过下巴,似羽毛,如蝶翼。
“如果我很高兴,我就会给你奖励。”
植物可能耐旱耐潮,喜光喜阴,宠物各有习性,什么是最合适的奖励?
不能太多,会不知足;不能太少,没有效果;不能毫无意义,那做不成筹码;不能说的太透彻,会失去新鲜和期待感;不能言而无信,但也不能太遵守条例,奖励需要一定的随机性,随机,会让人自发地揣测,思考,何种乖巧可以得到更多。
这不难,闻绛垂下眼睫:“明早送我上学吧。”如果做得好,我今天可以再留宿一晚。
沉默在房间里流淌,闻绛从不怀疑谢启的聪慧,所以他不担心谢启会因此难过。
客观上对感情、欲望进行了些许利用,但并非为了索取利己的好处,他们的目的一直只有一个,让谢启的异能变得顺从。
指尖触及的下颌微微动了一下,闻绛问道:“把风收回去,能做到吗?”
给一点动力,让人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包绕着身体,摩擦着手腕的风渐渐变得滞缓,最后,它们失去了统一的流向,回归了沉寂的空气。
谢启的嘴唇动了动,他依旧觉得干渴,又有点道不明的......满足:“可以。”
看来方针的确具有可行性,闻绛轻轻摸了摸谢启的头。
第44章
谢启本质是一个和“温顺乖巧”无缘的人。
指望谢启成为一个就像视频演示里那样,每天低眉顺目,毕恭毕敬,会主动跪在门口迎接主人的人,其可能性——闻绛觉得也不是没有,但他看不到自己这样子去培养谢启的原因和意义。
他们毕竟不是一对正式的“玩伴”,闻绛从没起过收一个解决生理欲望的“奴”的心思,谢启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找一位主人”。
故虽然奖励啊,培养啊说了一大堆,但脱离床上那点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在双方默认下回归了常态——大致上如此,这样两个人都比较自在。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对关系产生影响也是必然的,而发现常态之下的细微变化,亦是一种乐趣,闻绛想起来自己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被父母委托照看一盆仙人掌的经历,他当时很认真地写了培养日记,钱朗后来还翻看过。
钱朗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势必要从小闻绛的小学日记里翻出些“接地气”的黑历史,揭示出高冷学霸亦有童年童心的另一面,看着看着就变得沉默不语,最后用手抵住下巴陷入深思,诚挚发问:“这个分布图是什么?”
闻绛在旁边看钱朗的小学日记,不错,这是一场友情日记交换活动,顺提谢启因为没写过日记,被钱朗单方面偷偷踢出了本次活动。
闻绛翻过一页日记,看着前面还极为规整漂亮的字迹逐渐变得幼稚、粗糙,淡淡回答:“是仙人掌的刺。”
钱朗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啊?”
闻绛说得更详细了些:“是关于仙人掌生长期间刺的分布变化的测绘图。”
独家绘制,仅此一份,手工匠心。
“......哇,”当时的钱朗也不由为小闻绛所折服,没有感情地夸奖道:“我们小绛太厉害了。”
闻绛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工程量可是很大的。
那么昔日的培养大师要重出江湖,也给谢启写一份观察日记吗?闻绛觉得倒也不必,粗略想想,他感觉谢启也就是变得比以前更粘人,更别扭,更暴躁也更可控,更容易起摩擦也更容易熄火,更爱“见缝插针”,更热衷做交易了而已。
粘人,会见缝插针,打蛇上棍,爱做交易,这些闻绛都能理解,这是对方试图换到“奖励”的体现。
谢启的小心思一直都不少,他表面上不说,实则比起被动地等待,更擅于主动争取,至少在闻绛这里如此,毕竟闻绛不会像别人那样很有“眼力见”地主动送上他喜欢的。
谢启一开始定的目标是:搞到一个拥抱。
这可不是普通的拥抱,怎么能一直都只由自己往前迈步呢?他们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谢启认为有必要跟自己那若即若离的男朋友抗议一下,故谢启的雄心壮志准确来说是:通过让闻绛高兴给自己奖励,从而让闻绛“主动”给自己一个拥抱。
闻绛向来无欲无求,送礼经常不收,想帮忙也爱说不用,想凭此换取奖励很难,谢启也没什么好的方向,除非上天“啪”得砸下来一个闻绛无法解决的大困难,狠狠砸到闻绛头上,让自己有机会像小说里那样英雄救美。
谢启觉得还是算了。
谢启决定先从生活细节入手,从秘密房间里出来后,闻绛明显感觉对方的照顾程度上升到了新高度,【风暴】极大的提高了谢启的服务力度,以致于闻绛想在打游戏的中途去拿一瓶水,气流都会抢先一步把水递到他的眼前。
对方这是在照顾婴孩啊。闻绛面无表情地说:“你直接喂我算了。”
谢启愣了愣,慢吞吞地移开了视线,然后拧开瓶盖,把水递到闻绛嘴边。
闻绛:......
谢启居然根本不打算吐槽!那捧哏不就成自己了吗?
察觉自己好像又讲了一个失败的笑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闻绛顶着忧伤的面瘫脸喝了一口水。
闻绛觉得他们还是要谈一谈:“也不用这么......殷勤。”
闻绛真挚发言:“你的异能能稳定下来,我就很高兴了。”所以你要往这个方向努力啊。
谢启却又愣住,然后脸刷的变得通红,他放下水瓶,眼睛里酝酿着难以分析的复杂情绪——闻绛觉得大概是在感动吧——然后慢慢凑近了闻绛的脸。
“......?”都要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闻绛按住谢启的头往下,让他和自己拉开距离,“做什么。”
谢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又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我在想你的奖励能做到哪一步。”
看吧,就说谢启和那种永远温顺,只管等待一切安排的性子是无缘的,当天就要很有自由意志地提出质疑,闻绛问他:“比如说?”
谢启迟疑又含糊地说:“比如抱一下?”
闻绛等了两秒,没等到后续。
......就这?闻绛大受震撼。
难道说谢启就像仙人掌一样好养活?他还以为对方要趁机提出什么很难搞的要求。
两秒的沉默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似乎格外漫长,谢启死死盯着地面,忽然轻轻把闻绛的手从头上拿开,直起腰来说:“算了......”
他没用力气,闻绛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脱离了他的手,一点霜雪的气息靠近,闻绛的胳膊穿过谢启的两侧,给了他一个柔和的拥抱。闻绛效仿自己的母亲,伸手轻拍了一下谢启的后背,再翩然抽身离去,谢启感觉就像有片雪花落在了身上,心脏“咚”地发出声巨响。
轻轻松松嘛,闻绛觉得毫无挑战。
而在这之后,谢启把目标换成了最新的“得到一个亲吻”,凭借某种千锤百炼出来的战斗直觉,谢启觉得这个是真的很难,他目前尚未找到一个好的提出时机。
总之,想要得到奖励肯定是好的,闻绛能感受到谢启的努力,比起这个,闻绛觉得还是谢启暴露出的另一面,更别扭,更容易躁动,更容易起摩擦这些点比较让人在意。
现在的谢启展现出了比以往更高的自控力,但与此同时,他在情绪上依旧阴晴不定,甚至还有些加重的趋势。
最近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周一开学,闻绛如期收到了来自江鹤虎的礼物,一枚崭新的最新型号的S级戒指型抑制器,闻绛为了测验看看好不好用,暂时换下了手环,改用了戒指,并于放学后被谢启迅速发现。
谢启已经删除了自己回家的选项,闻绛这段时间放学后要忙于社团活动,谢启就会一路跟着闻绛去戏剧社,然后自顾自地找个角落的位置干自己的事,形成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打扰,连下意识投过去的目光都会小心控制的真空地带。
谢启来接闻绛,视线在闻绛干净的手腕上凝滞了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才突然问:“怎么戴戒指了?”
闻绛实话实说:“试试效果。”
风渐渐开始在脚下流动,闻绛没说,但可疑的对象非常好猜。有能力给闻绛送定制的S级抑制器,能绕得开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把礼物交到闻绛手里,在这窄小的范围之内闻绛最可能会收下......啧。谢启漫不经心地继续问:“江鹤虎送的?”
这时候异能忽然不稳?闻绛瞥了眼自己被吹动的裤脚说:“嗯。”
谢启抿住唇,在这刻忽然意识到什么,语气开始变得古怪:“旧戒指呢。”
对方生硬的语气也让闻绛感受到一丝奇怪,谢启这样子简直就像父母查孩子的账,并对孩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大的不满——但作为一个实际的同龄人来说,这手是否有些伸的太长了?
还是说不用谢启送的手环,谢启会觉得不舒服?闻绛仔细捋了一下这个逻辑,假设朋友送自己一部手机,然后自己其实还从别人手里收到了另一部替换用的手机,那么使用替换的手机是否等于践踏朋友送礼的心意......?
闻绛觉得不是很合理。
“我只是拿来当备用,”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旧戒指在江鹤虎那儿,也可能已经扔了。”
谢启的声音瞬间沉下去:“你还把戒指给他了。”
闻绛:......
这是倔劲又上来了。
怎么,这旧戒指的所属转移还要提前找你报备?
“他说要送你,你就收了?我不能给你戒指吗?”情绪就像被火星点燃的干草堆,从未消失,反而一直在心底的角落日益膨胀的阴暗冒出头来,谢启的话变得咄咄逼人,带上火气:“我给你手环你反倒要推三阻四?”
“闻绛你不能每次都——”极具存在感的风在一瞬间贴着地面向周围扩开,违背自然定律的流向让远处一些还没散去的学生驻足,开始往这里的方向张望。
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暴动到用出不受控的风刃,管不了太多,闻绛的声音也迅速染上冷意:“谢启。”
“——”
气流一瞬间停滞,谢启紧紧握住了拳头,这还是头一次闻绛对他的失控表现出这么严厉的态度。
他像个填满了东西的炸药桶,又在引爆的前一瞬被兜头浇了凉水,“更容易暴躁”,但也“更容易解决”,不知道是否该将其算作培育的成果,临界边缘已有不受控趋势的风,在几次呼吸之间,又悉数变得收敛、服帖。
“......行,行。”谢启对自己的异能进行了某种近乎粗暴的精神蹂躏,他深吸一口气,瞥开视线咬牙说:“我不会再为这种事和你吵了。”
跟闻绛吵什么,他就应该直接解决别人。谢启脑海里滑过这个念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了做了,闻绛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拿别人变相朝他施压,说不定要真生气跟自己吵起来,一下子就让谢启被自己的假想气笑了。
他很快地收敛了笑,谢启沉默了两秒,把脸转回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说:“走吧。”
闻绛看着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从他旁边走过,谢启反倒心里莫名一紧,上前拉住闻绛的手说:“你生气了?”
情侣吵架,发生摩擦不也是常有的事吗?也没真闹起来,不至于还要冷战吧?
“没有。”闻绛平静地说,相处的日子久了,朋友间发生点摩擦也是常有的事,哪至于因为这种事冷战,闻绛反问他:“你不是不想再提这事了吗?”
“......嗯。”再提,他就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了,闻绛的态度,和手上传来的真实体温让谢启的精神平静下来,而这种平静又伴随着一种浅淡的诉求与不满足。
谢启清楚让精神变得更平静的方法,比如说,让闻绛再给他一个拥抱。
而闻绛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像很近的,可以用手捧起的洁白的雪。对方从不抗拒自己,不会甩开自己的手,但也只是在那里站着,闻绛并不主动“靠近”他。
谢启见过沉入爱河的人是什么样,虽然钱朗的表现看着总有些蠢和浮夸,和霍夏彤像对随处无自觉放闪的笨蛋情侣,虽然他的父母拥有相当开放的爱欲分离的性观念,但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谢启有时会有种自己沉浸在一场荒诞又甜蜜的美梦里的错觉,一些微小的异样提醒着他有什么事不对,透露着古怪,可谢启的潜意识又说:你尚未做好醒来的准备。
所以这些异样又被有意无意地给忽视,易碎的梦在期盼下得到延长,谢启摩擦了一下闻绛的手腕,连他自己大概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相信你,所以别......”
只要别玩得太过,别压到最后的线,他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话淤堵在喉咙里,还是没能说出口,谢启最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因为这种事和你吵架了。”
闻绛眨了下眼睛,像看着那种闹别扭的小孩,反过来提醒谢启:“你总憋着,容易积攒到超负荷。”
历史上采取强行压迫法对高阶能力者进行精神镇压,意图培育一支最听话的军队,其结果往往是让能力者的精神压力成为一个越撑越大的水球,表面看着非常稳定,实则总有一天就会面临崩溃,然后“砰——”,酿成惨案,这是初中历史课就学过的知识。
想让异能变得稳定,果然是个漫长的课题,这样子阴晴不定不是个办法,肯定还是不要总没头没尾地吵起来,然后没头没尾地暴动最好,但憋着又怕人调理不过来,还好谢家会给谢启定期做精神稳定检查,不然这不就和用偏方赌博一样。
“试试也行,”闻绛最后跟谢启说,“觉得忍不住了提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