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绛笑着朝她小幅度挥了挥手,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清爽而开朗的人,他的余光注意到悄悄待在不远处的高明诚,无声地朝对方有些俏皮地眨了下右眼,就仿佛故事中那个一开始无忧无虑的小殿下,从书中走出来了一般。
灯光被打开,闻绛转过身,与每一次排练时分毫不差,在最合适的时机走到了观众面前。
**幕中**
林巡:哎呀,这场真不错
林巡:我再看一会儿就去后台
林巡:要不要给你录个像啊?
江鹤虎:烦不烦
江鹤虎:用不着
江鹤虎用力按下发送键,心情不太好地盯着手机屏幕,旁边的人等了几秒后低声说:“少爷。”
对方朝江鹤虎递出一段实时的监控影像,昏暗的画面中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在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赌牌,筹码在身前如小山般堆起。
看来柯垣给了不少。
身旁的人又问道:“少爷,柯宇先生那边用不用……”
“他自己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捅了篓子,”江鹤虎打断对方,没好气地反问:“还要我反过来主动去找他?”
他的恼火来的干脆而直接,让旁人的心咯噔响了一声,随后便低头称是,不再言语。
蠢死了。
江鹤虎扭头咋了声舌,满脸写着不耐烦,从昨晚上开始温天路和林巡就在那儿时不时阴阳怪气地给他发消息,这么蠢的主意又不是他让柯垣干的!
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的是用私人手段介入的高天剧院的景象转播,画面之中,经历了变故的原殿下正在和大臣的儿子对峙,闻绛和柯垣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舞台上。
江鹤虎看了几分钟又切出去,闻绛和他的消息记录止步于昨天晚上。
江鹤虎:源头我会处理
闻绛:嗯
旁边的下人默不吭声,也猜不出以小少爷这乖戾又阴晴不定的脾气,对方现在到底是心情稍霁,还是更加恼火。
他也不敢去瞧现在的江鹤虎的脸色,直白的审视或许会刺激正在气头上的战斗系能力者的神经,他只听见对方低下去的声音:“柯宇要是敢来,就让他去找谢家,看他还敢不敢哭。”
这是要彻底不管柯家少爷死活了?虽然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
江鹤虎主动下了车,下人一愣,见状连忙歇了猜测,紧跟着追出来说:“总共发现了四个A级,五个B级,大门同时使用了A级的金属固化和B级强化,少爷,需不需要......”
“用不着。”江鹤虎活动了一圈手腕,捏着指节发出些喀拉响声。
十分钟后,某间地下室的封闭大门,被人用一个侧踢暴力踹开。
**幕尾**
林巡在戏剧快结束的时候到了后台。
所有人都对此没有意见,包括戏剧社的人也是,好像林巡天生就该在这里,他们不会对林巡倾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但如果林巡想问点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必然会有人心领神会地主动过去听。
高明诚看了一眼林巡,和其他人一样移开目光,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的地方之一,今天的后台格外热闹,在林巡之前,高明诚更熟悉的顶头上司温天路也来了,对方看见高明诚时,还弯弯眼睛,笑着和他示意了一下。
放着好端端的正面舞台不看,偏偏在这演出途中跑到了后台来,瞧着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要紧事。温天路提过的最大的要求,就是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在舞台侧面,让他能坐着看台上的表演。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高明诚抿唇,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强。
奇怪的地方之二,身为观众,他们为什么做得到中途移开视线?
闻绛的表演无疑是非常精彩的,他在青池剧场的演出不允许被录像传播,那份完美的演技对于现场的很多观众都是头一次见到,无论从造型、举止、神态、话语,他的表现处处都挑不出错来,给人的印象堪称惊艳。
高明诚悄悄观察过观众的反应,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作为一个演员,闻绛已经相当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只差完成最后的高潮收尾,就以现状而言,高明诚其实对社团拿到奖杯颇有自信。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反正肯定和高明诚记忆里的表演不一样,社长估计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闻绛中场下来时他和闻绛低声沟通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任了闻绛继续表演,高明诚试图悄悄观察社长的脸色,没办法从这位公认的笑面虎身上看出什么。
但一定少了点什么,闻绛的表演里,少了点什么独属于闻绛的东西,就好像,好像......
高明诚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闻绛现在的表演,似乎就像一个A级,或者超A级的能力者一样。
没有那种让人心甘情愿,又如同压迫一般的强制吸引力,温天路和林巡能先后无比轻松的出现在这里也是证据。
这是一场能取悦所有观众的表演,又因此不太像是闻绛的表演。
林巡朝社长问了温天路的位置,态度亲切又随性,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心血来潮想来这儿随便转转,撞见有人偷看自己,还能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跟人放闪似的笑一笑。
提及要找个人带自己去温天路那儿,林巡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柯垣身上。
高明诚的视线也悄悄跟了过去。
奇怪的地方之三......那个叫柯垣的学弟果然状态不大对,在最后的和闻绛的对手戏里,他还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好在闻绛临场发挥把情况给安全救了回来,在自己的戏份都结束之后,柯垣涨红着脸下来,接着就坐到了角落里,背对着别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而柯垣在看着时间。
他别的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注意到林巡的到来。柯垣双手捏紧了手机的两侧,只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跃,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越来越接近戏剧的尾声。
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闻绛的步伐,那个人有着令人讨厌的才能,排练到后期,所行的每一步都格外精准,从不出现一点偏差。
他接着又想起来自己今天的失误,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道具组的云团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多犹豫了会儿闻绛的安全,而这种混乱的心绪又严重影响了他的状态,叫他越到后面演得越差,进而像一个被不断滚大的雪球,带来了最后的台词失误。
而闻绛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对方仿佛就是故事里的殿下本人般,以最合适的话语,最合理的举止接住了他的台词。
太讽刺了,柯垣犹豫纠结了大半场戏,在被对方那样若无其事地救场后,他窘迫难堪的下台,听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原本和他一派的人们也都没有凑过来,他反倒说不出口灯架有问题的事了。
而现在,就差一点儿。
只差最后一点儿。
“呀。”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位,林巡笑着从身后搭上柯垣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展臂把他圈住,然后低头轻声问道:“你带我过去吧?”
第57章
真是正常。
温天路悠哉地坐在舞台侧后方,以侧面的视角观看青池戏剧社的表演。
舞台之上,在经历了种种苦厄之后,年轻的殿下终于顿悟,他抛下了自己纯白的玫瑰宝剑,毅然转身投入黑暗。
如同天籁一般的歌声低低响起,殿下身上肩负的职责是拂晓的黎明,流浪的黄金,而神女会指引着他挣脱黑暗的束缚,登上谒见神明的高梯。
这是整部剧最后的高潮戏码,所有的观众都紧张地期待着。
多正常的反应,正常到温天路不禁有些感慨,这个剧院里的观众,居然跟他自己看闻绛表演时的状态都差不多。
现在进行的演出好看吗?以常理的眼光判断,那自然是好看的。
优秀的剧本和声乐,搭配表演流畅自然,引人共情的演员,如果闻绛能维持现状演完全程,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乐意打探他的消息,意图朝他伸出橄榄枝,给他一个往上攀的机会。
无可否认,这真是一部优秀的,吸睛的,能够愉悦观众的戏剧。
也是闻绛尚未使出全力的证明。
回想起昨晚的种种遭际,温天路的眼神暗了暗,舞台一时的昏暗不会导致他失常,他盯着自己眼中第二好的演员看了片刻,接着视线自然偏移,在看见林巡后杨起嘴角,语气温柔地笑着说:“你还把他带来了。”
“是啊,”林巡的胳膊搭在比他矮两头的柯垣身上,也挑了下眉,调笑着开口:“我怕我瞎逛找不到你,干脆就拜托他带我来咯。”
他俩默契地没继续提昨晚的拌嘴,氛围瞧着和和气气,这说来或许还得感谢柯垣,那点儿针尖碰麦芒被勾起的火星,还没真正燃烧起来,就被柯垣精心准备的舞台大礼给打乱。
而柯垣面色发白,睁大的眼瞳里满是惊慌和恐惧,林巡看起来亲切,其实按住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叫柯垣肩膀一阵生疼,他站在对方旁边,就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眼里蓄上了泪水,瞧着好不可怜。
温天路坐在椅子上,借着灯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下,很快便笑出声来,弯起眼睛了然道:“你让他'闭嘴'了。”
林巡闻言应了声,又理所当然地随意道:“也没什么需要他说话的地方啊。”
【禁果】,能肆意剖开别人的能力,暴力进行切除和改造,柯垣过去从未见过林巡使用异能,和对方周围那些攻击性肉眼可见的S级能力者相比,林巡似乎相当好说话。
但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惊恐和尖叫无法化为实际的声音,柯垣听见自己头顶上,林巡像是要和他分享有趣的发现般朝他开口:“原来你的异能真和你的嗓子绑定,怪不得只是照常说话就很好听。”
和身体融合为一的异能,发动迅速,操作简单,二者间互受影响,【天使之音】与具体的发声器官绑定,故而切除了异能的来源,就会造成物理意义上的失声,林巡亲切地拍了拍柯垣的肩膀,安慰他说:“放心,待会儿你就能说话了,变不成哑巴。”
柯垣张了张嘴,泪珠无声地从眼里滚落出来,眼睛里带着乞求,温天路见状很轻地笑出了声,问道:“你想解释什么吗?”
“真可惜,你本来有机会的。”温天路慢条斯理地开口:“从昨晚到现在,不是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了吗?这下可只能怨你自己了。”
粗暴解决问题的方法千千万,闻绛偏偏选最保守的一条,比起头顶迟早砸下来的灯架,他的首位要求是戏剧社的演出能够完整的,成功的迎来结束。
基于这个理由,温天路的帮忙位序被大幅下调,他的冰会影响网格架上的道具悬挂,舞台的整体观感,闻绛毕竟不是在出演冰雪○缘。
也是基于这个理由,他们还得反过来瞒着柯垣,以防对方早早发现事情暴露,仓皇失措到拖累了整个戏剧社的努力成果——虽说他其实还是出现了失误。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柯垣不负众望地未能良心发现,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获得谅解的机会。
真的有机会吗?
柯垣看着林巡和温天路,他们对闻绛的偏袒让他惊慌,而比起庸俗而单纯的“为情发怒”,他更多地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享受于能名正言顺用刀叉慢慢切开食物肢体的残忍。
机会,或许仅仅是闻绛一人给他的。柯垣流着泪看着舞台上的光影变化,下意识地扭开头去,又在下一秒被林巡给强行掰正回来。
“欸,你得看着,不然我让你来还有什么意义?”林巡的声音沉下去,像是被对方的这一行为轻易触怒,可再然后,他的声音里又带上了浅淡的陶醉:“你得在这儿睁大眼睛,亲眼看看,才会明白这有多么了不起。”
舞台之上,音乐的调子越来越高,由平缓压抑变得急促和释放,鹿静槐的歌声随之响彻剧院,黑发黑眸的殿下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破晓。
林巡的瞳孔里烙印着主演的身影,在闻绛看不到的地方,他似乎远比对方以为的狂热,林巡倒数着时间说:“等灯架落下来的时候——”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轻微的动静,像有人因过于惊慌,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东西,温天路轻笑出声,拉长音调说:“别躲了——”
“你以为你躲得掉吗?出来,你知道我的脾气。”
阴影里的身影打了个哆嗦,一两秒之后,高明诚惨白着脸从阴影里出来,他因为好奇和不安,到底是偷偷跟着林巡来了这里,而林巡和温天路看起来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高明诚哆哆嗦嗦地推了两下眼镜框,反倒让脸上的眼镜更歪,有些磕绊地问:“灯架,灯架掉下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云特别重,那个云......”他的紧张似乎与被人发现无关,在深呼吸了一次后,高明诚似乎终于理出了头绪,他快步凑上来,用远比平时尖细的嗓音比划着说:“得阻止他,用异能,或者喊停!闻绛会被砸到的!”
这种警告似乎传不到温天路和林巡耳朵里,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也不多加解释,就像看一只吱吱叫唤的老鼠,一段好笑的小丑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