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绛张嘴要说点什么,忽然脸颊一凉,嘴里的话语一顿,下意识只挤出一个“唔”来。
总是很尊重和闻绛之间的距离的谢启,非常“冒犯”地伸手捧住了闻绛的脸,闻绛眨巴了下乌黑的眼睛,像只突然被人以袭击式暴风手法揉搓了一顿的猫,身上自带的冷漠与距离感也一并减弱,有点疑惑地看着谢启。
手上传来的触感像洁白的冷瓷,有形的月光,细腻得给人一种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弄出痕迹的错觉,谢启触碰闻绛的脸,仿佛捧着某种精心雕琢的易碎品,拇指轻轻摩擦了下他面颊的皮肤。
闻绛和谢启的眼神对视,从对方的眼里感受到难言的后怕和焦灼。谢启好像通过几次真实的触碰,现在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又低头去看闻绛的肩膀,手臂,腰腹,双腿,闻绛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仔细打量,片刻后垂下眼眸说:“我没受伤。”
他又补充说:“你最清楚的。”
舞台上的风一直以绝对的守护姿态包围着他,连半片碎屑都未能靠近。
谢启的嘴唇动了下,一时没说出话来,他再度看向闻绛,感受到对方眼睛里的平和,谢启终于变得安分,伸手轻轻揽住了闻绛的腰,又一次把人抱在怀里。
他将头抵在闻绛的肩头,长长的,仿佛终于活过来似的叹了口气。
“……”闻绛轻轻侧头,然后伸出双臂穿过谢启的两侧,也回抱着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真是奇妙,自己的心里从无怨怼和恐惧,理性上一直知道自己遭了场不讲道理的陷害,但其实也是不曾委屈,没有受伤的,可似乎被人这么对待,闻绛就稍稍有了种自己的确碰见了坏事的实感。
蝴蝶这一次没有翩然抽身离去,而是停在了可供歇息的风上,如同肩上的一点薄灰被人拂去,闻绛感受着谢启的心跳,在和昨晚一样的轻松感里意识到一件事,开口说:“你别杀了他。”
前一个玩笑开失败了,但闻绛想了想,还是以一种比较开玩笑的方式说:“那样可就要立刻进秘塔了。好不容易拿到社会公益分。”
进不了。谢启埋在闻绛肩头想,他又不会让秘塔“知道”。
但闻绛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轻声问:“谢启?”
“……”
谢启再一次,在心里长叹出一口气。
“……嗯。”他终于还是答应道,谢启偏过头,闻绛感受到些许灼热的吐息,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若即若离地落在他的头上。
谢启以一种近乎怜爱的方式,小心地亲吻了一下他耳边的发丝。
……嗯?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
……怪喔。
第59章
柯垣退学了。
他就像漂浮在湖面上的一片被打湿的叶子,落下时没掀起多少波澜,接着又轻易地被取走,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二天,柯垣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青池消失了。
没有谁公然议论这件事,论坛里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柯垣离开得并不平静,形容其惨到哭得撕心裂肺都不为过,但再细问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不出更具体的内容。
最后,有个人回复说对方惹上了谢启,帖子后面就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隔了两天后,柯垣在过去学校里做过的一些事被全方面曝光出来,引起了相关机构的关注,柯垣的父母为此焦头烂额,而青池就像一潭远处的静水,没因此再发生任何八卦议论,已经被打捞出池水的鱼,无论再怎么在外面翻着肚皮来回翻腾,终究不会影响到池里半点。
眼睁睁地看着倒塌的架子挂着重物往闻绛头上砸,成了个短期内无法被谢启忘记的画面,艺术节的比赛结束后,大家进入自由活动时间,闻绛和谢启一起看了晚上的游行表演,谢启牵着闻绛的手穿梭过人群,连给对方买小吃的时候都没松开过,生怕人走丢了似的。
他真是被吓得厉害。
闻绛看看谢启,看看他们交握的手,非常体贴地决定顺着对方的毛摸一把,遂一晚上都单手喝饮料,单手用手机,单手吃小吃——需要用两只手的时候就会出现奇妙的合作形式。
谢启给闻绛买了一份纸盒装着的丸子,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托着纸盒递到了他的面前。
于是闻绛也用自己空着的手拿起签子,去戳面前纸盒里的丸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潮吃丸子,感受着有人时不时朝他们投来目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怪的。
如果手不够用了怎么办呢?闻绛实验性地对谢启说:“渴了。”
谢启看他一眼,拉着闻绛去点了杯对方喜欢的饮料,然后那杯饮料就悬浮在了他们旁边的半空中——气流把它托了起来。
……也是。
闻绛面无表情地继续默默吃丸子,又想,那这样谢启也不需要非用手给自己拿纸盒啊。
感觉上倒也不讨厌。
但是怪喔。
***
怪啊。钱朗看着自己的手机想。
这疗养室里也没个能交心的人,钱朗的想法无处倾倒,他放下手机,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转过身来后又低头看一眼手机。
......太怪了啊。
手机里有他整理信息写下来的便签,之前为了不打扰闻绛的艺术节比赛,他有很多话都没有当下问,而是先进行了波私下的自我复盘。
已知,在谢启眼里,他正在和闻绛交往。谢启临时反悔了去秘塔,也是因为要走那天和闻绛成为了情侣关系。
又已知,私密传言中谢启找了个......疑似不大“忠诚”的“情人”,据说其对谢启的态度若即若离,走经典的“此人冰清玉洁不落俗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路线,大概率是想钓着对方。
圈里的确有人喜欢这一口,觉得这种性子的玩起来比较带劲,但谢启对玩这些从来不感兴趣,要跟谁交往大概就是同自己一样,是动了真感情的,且钱朗也不相信,谢启连半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虽然考虑过纯情处男本质上就是这么让人大跌眼镜地容易被骗,但这比起一个“情感问题”,感觉更像一个“智商问题”,再加上这“情人”疑似指代的是闻绛,顿时就增添了更多的荒谬感。
事情发展到这里疑点就很多了,再已知,自己问闻绛的情感生活时,对方很淡然地回了自己“没有”。
最后,谢启临时反悔的那晚,也是闻绛和谢启“在一起”的那晚,自己干了件很丢脸的事,大概八成或许没准,错误地以闻绛的身份发了一些不太对的消息。
......不会吧?
但是谢启的头像也不红啊。钱朗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弯。
可是自己对那晚上的事毫无记忆,万一自己就是看岔劈了点了个黑的呢,也不能说可能性为零吧?钱朗走到了墙面前。
但是这么算的话,他们这个误会持续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啊?这合理吗?这难道不是只需要谢启稍微表现得——钱朗脚下一顿。
啧,以谢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德行,好像还挺合理的,什么“我爱你”啊,“喜欢你”啊,“亲爱的”啊,“宝贝甜心”啊之类的话他肯定一句都没对闻绛说过。
还有【绝对信任】在其中起推动作用,谢启好像对自己和闻绛交往这事深信不疑。钱朗转身,完美回避了撞墙惨案往回走。
自己的异能属于条件型异能,发动的效力和对象的内心意愿强相关,身为S级,对精神系异能抗性很高的谢启会中招,可见他的真实渴望有多强烈。
怪不得一“交往”就连夜反悔了,这逻辑推理着真顺啊,恐怕谢启现在要和闻绛在一起的心吗,都可以称之为一种执念了。
天呐,执念。钱朗闭眼,头疼地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打电话问吗,给谁打,怎么说?
如果推理没错,谢启他真的承受得住这个事实吗?钱朗把屏幕摁灭。
但要是闻绛不喜欢他呢?总不能就因为谢启有执念,就要把闻绛的一辈子给搭进去吧?我还想问问怎么就给照顾成了这样呢!钱朗又忿忿不平地把屏幕按亮。
他又想到这乌龙的起因是自己,立刻又感到了阵心虚。
不不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不能太悲观。钱朗苦着脸坐回沙发上,这场沉默的个人独角戏终于落下帷幕,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拨通了闻绛的电话。
反正光在这儿想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总之还是先旁敲侧击一下他们的感情状况,钱朗酝酿了一下,待电话接通后摆出稳稳的监护人姿态,气势十足地深沉发问:“小绛啊,你现在有空吗?”
***
“没有。”闻绛坐在咖啡店里,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选了这个时间点。
“......哦。”钱朗的气势萎靡掉。
“那你什么有空啊?”钱朗决定换个路线走,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悲伤又心酸:“你是不是长大了,开始嫌我烦了?最近都不愿意抽空和我聊聊心里话了。”
“晚上就有空了。”闻绛看了眼时间,冷酷无情地这口把从天而降的锅拿走,“是你选的时间不对。”
看来现在是铁了心不打算聊天了,“好吧。”钱朗妥协道,在挂电话前还是插进来一句话:“那我就最后问一个问题哈,你和谢启最近处的怎么样啊?”
钱朗的心微妙地提起来,闻绛在那头平淡地说:“挺好的。”
......自己到底该对这句话感到高兴还是唏嘘啊?钱朗的心情有些复杂。
闻绛坐的位置靠窗,他偏头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会儿主动说:“我也有一个问题。”
“啊?”难道说闻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钱朗的心又往上提了提:“你说。”
闻绛便直白地问了:“你还喜欢霍夏彤吗。”
手机里一阵沉默,钱朗挠了挠头,有点茫然地在想怎么一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攻守之势异也了。
他手腕上的红绳因此擦过他的耳朵,钱朗把手放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其实是个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默契地避开不谈的问题,毕竟想彻底断掉一段恋情,就不应该老是回首过去,对吧?
不过那种特地一直不去想,反而因此永远留在了记忆里的情况也很多,难道说故意多提几次,进行脱敏治疗才更有效吗?钱朗也搞不懂。
他们也没谁是情感大师,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好像怎么做都可能是错的,钱朗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对闻绛说:“是啊。”
他又很快开口:“那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啊,你忙吧。”
“嗯。”
闻绛回道,放下手机后继续坐在原位,他检查了遍自己带来的东西,算着时间点点了两杯咖啡,又托着腮稍微盯了会儿咖啡上升起的淡淡白气。
店里的钟表指针走过一格,做工雅致的胡桃木门被推开,门旁的风铃因此发出串叮铃响声。
按照约好的时间,霍夏彤环视了一圈店内,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她坐到了闻绛对面,捋了一下耳边的鬓发说:“好久不见啊。”
闻绛和霍夏彤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经由钱朗,彼此都对对方留有印象,在以前也可以说上一句关系好,不过“好友的对象”,“对象的好友”这种关系,总归会随着“对象”出了问题而迅速跟着断掉,在霍夏彤和钱朗分手后,她自然也不会再和闻绛产生任何交集了。
这还是闻绛第一次提出见面请求,霍夏彤既然选择来了,那眼下也不含糊,干脆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闻绛垂下眼眸,他之前认真思考过怎么开口,后来又觉得,其实也不需要做太多的话语装饰,他瞥了眼霍夏彤的右手手腕,仅有一个做工简单朴素,纯手工的红绳手串戴在上面,和另一只手上的几串亮闪闪的饰品形成鲜明对比。
他最后将一个薄薄的黑色笔记本递给对方。
霍夏彤歪了下头,边伸手接过来边问:“这什么......”
她的话头随即止住,翻开笔记本,在封皮和第一页之间夹着的,是用曲别针固定住的两张机票。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要去哪。
青池戏剧社不负众望,在延海艺术节的戏剧比赛中以压倒性的票数夺得了第一。凭此领到的丰厚奖金,再加上社长自己出的钱——因为戏剧社突然少了一个人,闻绛还比计划中分到的更多了些。
再加上他近期省下来的零花,谢启自愿帮他支付的另一半费用,以防万一,闻绛还有自己的压箱底的储备金作为备用支撑。
如此一来,来回的路费、住宿费、餐费,还有其它可能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应该就都负担得起了。
诸如和调理机构那边的申请联系,路上的行程安排,也都和谢启一同考虑过,一起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