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秘的漆黑旷野,自己也没有站在什么高塔上,像唯一的光源一样指引着谁,【戏剧舞台】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闻绛把抑制器重新戴回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依靠现实存在的表演,而是直接将人拉入虚幻的“舞台”,能力值就必须开得很高才行,他其实还能做的更彻底,或者就像往常的任务一样,给温天路一些甜头,亲自扮演对方心中的美好形象,可惜戏剧的上演形式和上演时间都不取决于观众,闻绛单方面停下了它。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剧场,回归于生活之中,闻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温天路,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佝偻着脊背,身体贴近地面,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则用手肘拄着地面,举在空中的手紧握成拳。
温天路的思绪或许已经回拢,只是身体仍沉浸在演出的余韵之中,为此本能地发颤,像一条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丧家之犬,虔诚的,乖顺的,恐惧的跪伏在闻绛脚边。
冷淡的视线轻轻扫过他攥紧的拳头,被按着头“喂水”的时候,被拉入舞台剧的时候,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过,闻绛抬脚,脚尖碰上温天路的手臂,对方晃动了一下,手掌终于缓缓摊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硬币。
自己投入水中,让他去捡的那枚。
做得不错。
“我需要安静。”闻绛开口道,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和温天路谈论夜间的天气:“别让你们家的人再来打扰我。”
一个S级面对另一个S级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即便不会发动攻击,基本抗性也存在,闻绛确信温天路听得见自己的话,他等待了片刻,温天路的胳膊终于缓缓垂下,接着半撑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四目对视,温天路的嘴唇动了动,又听闻绛说:“你得看着他们。”
温如月的表面任务已经完成,实际要求闻绛同样能拿到分数,他今天过来,又不是单纯为了给温天路一个下马威来的,闻绛以陈述做出反问,仿佛对能得到什么回答胜券在握:“明白了吗。”
如果温天路因为异能紊乱进了秘塔,他就没办法遵循这个要求了。
当然了,以他现在的水平,他本来也做不到“看着”家里人,温如月还好说,她是温天路在家里唯一可以谈话的人,但他们头上还有一对极其任性的父母,故事书里赞美父母是为孩子遮风避雨的港湾,他们却只觉得是压抑折磨的囚笼。
但没关系,只要温天路还能待在外面,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并拢握权利,只要他还在待在外面。
这不容易,而闻绛只是看着他。
瞧瞧这人,就这样子对一个脸色苍白的,很容易就会失去自由的人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且就端坐在那里,不打算提供丝毫帮助,好像自己就该为对方这一句“不想被打扰”拼命似的,温天路定定看着对方,终于又张开了嘴道:“......好啊。”
他又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硬币。
“......我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你,”许是觉得就这样子答应对方到底太狼狈了,说不上算不算对自己尊严的最后一点挽留,温天路还是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以玩笑的语调温和提问:“都没点奖励吗?”
闻绛站起来,他本是要走的,闻言又偏过头来,垂眸看了眼温天路说:“你可以扇自己一巴掌。”
“.....那我要是没成功呢?”温天路嘴边的弧度又大了点,轻快地提出质疑:“换你来扇我?”
闻绛平淡地说:“那你就什么也别做了。”
他将再不会得到一个命令,哪怕只是允许他扇他自己的脸。
温天路的呼吸一瞬间停住,闻绛的视线不再停留,扫过他就像扫过无关紧要的尘埃。
温天路注视着闻绛推开卫生间的门,消失于他的视野,花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接下来,闻绛会按照原路返回,穿过已经变得一片混乱,想必还有人在啜泣或干呕的大厅,无需任何人的调配或准许,对方会从正门离开温家。
片刻后,温天路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在无人的屋子里越来越大,畅快的,愉悦的,恼火的。
笑罢,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100章
闻绛进入温家不久后,谢家的另一辆车就载着谢启停在了外面。
说好的闻绛一做完作业自己就要进去,这可不是随便想想,谢启待在后座闭目养神,闻绛一不在,他平日里的大爷姿态就暴露无遗,此时瞧着气定神闲,到了地方也懒得张开尊口,全看别人懂不懂揣摩圣意。
载着他来的司机还是头一回干接送少爷这活儿,一时也摸不准要做什么。谢启要在车里等,他也没道理私自下车,隔着一段距离,送闻绛来做作业的那辆车也在,里面坐着平日里负责接送谢启上下学的司机老杜。
那等会儿是少爷和他的小情人一起坐老杜的车回去,自己开空车回去?
司机琢磨着,又想,给小情人派用惯了的司机坐惯了的车,自己出门只抓个临时工,这何尝不算种“盛宠”?就是不知道少爷的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情人是个生活系表演类的S级,背景平平,能力倒算罕见,对方演起戏应该比今年的影帝影后还逼真吧,不然还叫什么S级,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司机无所事事地转头,透过车窗看向温家,他粗扫一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稀疏平常,视线刚要移走又顿住。
司机眯起眼睛,重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总觉得温家上方平白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描述,像是科幻片中会出现的隐形防护罩,把温家整个罩住,又像是恐怖片中会出现的深海里的巨兽,伸出多条触手缠住了宅邸。
异能......?谁能做得到这种事?司机挪不开视线,忍不住多看了几秒,直到谢启“喂”了一声,他才骤然回神,察觉到自己的眼球异常干涩,他竟然已经整整盯着看了三分钟,且途中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这让司机顿感惊惧,可能的人选在脑海里转了个圈,终于半信半疑地落到闻绛身上,与此同时,谢启在后面懒洋洋地问道:“之前赔了多少?”
谢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司机即刻想起自己和别人打过的赌,冷汗刷的从后背冒出来。
在谢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尊重闻绛,至少达不到谢启满意的标准,小少爷对佣人们打赌闻绛“地位”的小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人和闻绛相处得久了,见到的多了,就知道该压哪一边赢,有的人基本没有过接触,又被知情人故意瞒着,就会依照自己的刻板印象来压,结果自然是输了一大笔。
赌的钱数不夸张,但输了总归不太好受,这股怨气牵连到闻绛身上,就会生出些质疑和牢骚抱怨。虽不是什么重话,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佣人们皆心知肚明谢启只是不会亲自管束一些事,实际上家里的任何言论都逃不过谢启的耳朵。
谢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被闻绛允许的晚饭,刚开始吃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泛红,吃完出了门就变成了谢家人最熟悉的模样,让人备车时谢启抬了下眼皮,随口定了个人开车,司机还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现在看来,谢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跟着过来。
司机反复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哆嗦:“少爷,我不是......”
谢启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我问你这个了?”
话音未落,S级的压迫力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车里释放,司机的脸色转瞬变得惨白,谢启的脾气阴晴不定,怒火的降临总是这么突如其来,一时间,司机几乎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而老杜沉默地从旁边的车上下来。
“带他去门口。”车门被打开,在轻微的耳鸣和目眩里,司机听见谢启冷声吩咐道:“他眼瞎,让他凑近点儿看。”
***
闻绛从温家出来时,外面只停着一辆车,是司机老杜带着他来时的那一辆。
谢启的临时司机先在车里遭受谢启的精神压迫,双腿已经发软,又被老杜提溜到了门口近距离感受闻绛的“舞台”,一会儿功夫接连被两个S级夹击,世上鲜少有人能得到这种豪华待遇,最后他实在站不稳,趴在地上吐得胆汁都要一并呕出来。
老杜给对方打了管携带式促稳剂,便任由对方趴在地上嗬嗬喘气,回来汇报情况,问谢启要怎么处理,谢启十分仁慈地让对方开着多出来的空车回去,半路上想歇一会儿也行,但得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对方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还得先留着给别人“通风报信”,佣人们的态度大多都会随着主人变化,主人看重谁,佣人招待时也会付出更多心力,这也意味着一个人一旦“失宠”,他在宅子里的处境就会瞬间变得艰难起来。
尽管闻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尽管自己可以更加粗暴地确立闻绛应有的地位,谢启还是想让一些人亲自感受一下,对于能力者来说,实力永远能赢得最好的尊敬,而闻绛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自己态度如何,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就像他扭转青池学生的看法,也只需在青池剧场当众演出一次。
赶在闻绛出来前清理干净了现场,谢启一看见闻绛就主动下了车,他上下扫了一遍对方,视线在闻绛挽起的袖口上停了停,将对方的手牵了起来。
闻绛的手在凉水里浸过,摸着比平时要冷些,谢启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他轻轻摩擦了两下闻绛的手腕,视线投向闻绛身后的宅邸。
闻绛对谢启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他看出对方有些在意,还没等谢启出声,就淡淡开口:“想看就去看。”
被男朋友全然看透了心思,谢启也不遮掩,闻言偏过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说:“我马上回来。”
笼罩整个温家的异能刚收敛不久,此时宅子里面仍有些混乱,粗扫一眼,大厅里的人们有的面如菜色,有的不住干呕,有的不管不顾地哭哭啼啼着,似乎还未从“舞台”里走出来,谢启的脸是万用的通行证,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去了后花园,谢启踏进屋门时,温天路正在打电话。
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谢启和温天路视线交错了一秒,一个转头继续四平八稳地在电话里陈述他这边没什么事,不需要派人过来,一个自顾自地打量了一遍客厅,转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地板湿漉漉,浴缸里盛着三分之二的水,谢启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水渍,判断出这里曾经应该冻住过什么东西,八成是温天路的造物,然后又被对方消去。
闻绛做作业时全程都不会接触温天路一下,不会和温天路说一句话——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乱糟糟的浴室足以证明温天路在这里得到了一顿款待,更何况温天路眼下的模样也是个证据。
温天路挂了电话,在自己的抽屉里找消炎的膏药,他看着格外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应该是刚换的,沙发上还扔着湿透的上衣,裤腿上也沾着两片深色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他半边脸不自然的红色和轻微的肿胀,破坏了他一贯优越的面容。
可谢启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神里可没半点笑意,温天路转脸瞧他,也没半点被看到的难堪,盯着他看了片刻后还勾了勾嘴角。
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理论上来说温天路应该算是遭到了一场羞辱折磨,现在的气氛却仿佛他刚刚是在享福,于是要趁现在给没享受到的人炫耀。
“怎么。”温天路温和道:“你来捉奸?”
“捉奸”?
“你够格吗?”谢启嗤笑了一声回他:“少给自己加戏。”
他抱着双臂,半倚着门框,言语和装扮在温天路眼里都格外碍眼,和闻绛的严实打扮正相反,谢启穿着圆领短袖,露出带着黑色颈圈的脖子和两条胳膊,全身上上下下看都无异常,没有哪处有“蚊虫叮咬”,“猫咪抓挠”。
真要攀比起来,他自然拿得出更多可炫耀的地方,无需开门见山谈及闻绛为什么穿的那么严实,只需简单提及闻绛最近几点睡,吃了什么饭,之后要去哪,就能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宣告自己的主权。
可惜谢启并不愿意和温天路分享这些信息,他只这样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在确认了闻绛真的没被欺负后,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离开。
温天路忽的被对方这种“我没事过来逛一圈”似的做法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膏药贴,也没兴趣挽留对方,只是凉凉开口:“看来你不怎么在意。”
如果将打骂理解为一种亲昵的褒奖,那闻绛并未将这份奖励只给予谢启一个,谢启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对方几秒,忽的问道:“在意哪里?你自己抽风扇自己吗?”
在谢家和温家的少爷看来,貌似攀比“被扇巴掌”是件很合理的事,谢启检查过闻绛的手有没有受伤,也认得出不同的攻击会在身体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他盯着温天路的侧脸,了然地嘲笑:“骗骗自己得了,别以为留个印就能当成别人干的了。”
他顿了顿,又贴心地补了一句:“他也不喜欢这个。”
自己和闻绛在秘密基地里待的次数也不算很少了,他都没被扇过脸呢,闻绛要真喜欢玩这个,哪里轮得到温天路先挨上。
温天路的眼神顿时阴冷下去:“少摆出副多在乎他的样子。”
谢启又哪是什么好东西?一副很尊重闻绛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被链子拴起来很安心吗?”温天路的声音像淬过霜毒的刀子:“要是他想把链子收回去,你以为你还能假惺惺地扮演'体谅人的好男友'?”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还真能从温天路嘴里说出来,以温天路的一贯作风,闻绛就算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交往结婚,拥抱亲吻,他也能忍住不做出些什么,而谢启永远做不到这么“大度”,闻绛若哪天厌了倦了,没感情了,想要和谢启和平分手,开启新生活,谢启绝不会尊重闻绛的情感。
鬼知道他到时候又要抽多大的风!再来三座公馆都不够他毁的。
谢启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给不出承诺,他当着闻绛的面都说不出类似的谎话,更懒得和温天路掰扯,谢启迈出屋门,只丢下一句冷嘲:“总好过挤不进家门的狗。”
***
闻绛的情绪不太高。
谢启钻进车里后察觉到这点,闻绛原本在看窗外,听见谢启上车的动静后就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上并未说些什么,脸上冷淡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但谢启就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现在不太放松。
做温家的这份实践作业应该不会让闻绛觉得很疲惫,最多也只是当初在爱丽烘焙和林巡相处后,那种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的程度,但谢启回来后,总感觉对方不仅肩上的灰尘未被拂去,还压上了更重的石块。
自己走之前都还没这样。
谢启一时想不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天色渐晚,车四平八稳地往闻绛家的方向开,闻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从眼前掠过,谢启坐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闻绛的腿。
闻绛转过头,看见谢启面带探究,一脸正经的开口问他:“你要打我吗?”
闻绛:......
谢启从闻绛冰冷的表情里读出对自己的无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动声色,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气势维持自己最后的脸面。
闻绛看了他片刻后伸出了手,谢启的眼神一错不错,随后感觉自己的侧脸的肉被揪出,用力往旁边扯了一下。
“也可以。”闻绛拉完后收回手说:“但可以换更普通的解压方式。”
他对扇人耳光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无缘无故揍别人一顿也不会觉得很爽快。
谢启重新想了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膝枕”,之前在健康中心做完检查后,他借着试剂的副作用,在车上时在闻绛腿上挨挨蹭蹭枕了好一会儿,一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谢启的心里就又有点蠢蠢欲动。
但在闻绛需要休息的时候去给人家的腿增添压力,这种事实在是做不出来,谢启摸了摸脖子,干脆角色互换,拍了下他自己问:“要躺会儿吗?”
躺着确实会比坐着舒服些,闻绛没什么犹豫,点点头说:“可以。”
谢启听见闻绛答应,人也跟着开心了点,又积极地伸手去翻车里的储物箱:“行,刚好还有抱枕——”
他在黑暗里摸住了抱枕的一个边,想也没想的把东西抽出来,俩人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型的车载版粉红色“YES”抱枕。
闻绛&谢启:......
谢启咳嗽了一声,干巴巴解释:“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