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迎面的风也明显变大了。
辛心转过脸,头发在风中被吹得凌乱。
他望着不存在的那个“母亲”。
傅天齐明知道妈妈是想要跳下去,为什么还帮着她一路走到了这里?
就真的只是因为恨她吗?
如果是恨的话,随着母亲的死亡,一切都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过了二十年,仍然被困在那个梦魇里。
灵魂深处共鸣疼痛。
妈妈。
为什么……
是为什么不开门?是为什么不救我?还是为什么……
辛心仰头,又回头。
游原怕出汗会手滑,他脱了上衣,把两人的手腕紧紧绑住。
辛心转头向前挪动,视线看到下方二十层楼的高度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势必怀着必死的决心。
一定要死。
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
辛心闭上眼睛,他并不真的多么害怕,因为知道身后有游原在牵着他。
傅天齐呢?
傅天齐也是远远地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跳下去吗?
风声从耳边掠过。
赵家三人的死状倏然进入他的脑海。
傅天齐为什么没有杀陈子轩,而是把他交还给了自己的父母,他明知道陈子轩下场也会很凄惨的。
伍觉良抱着昏睡中的冷蒙。
“母亲”与“孩子”。
他逼迫赵天磊成为“母亲”,难道就不知道赵天磊也许会……
辛心猛地睁开眼睛,他被一股向后的力量猛地扯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游原视线落下,辛心怔怔看着,其余三人也都围了过来。
“没事吧?”
金坚挡在辛心前面,毫不顾忌身后只离天台一米不到。
辛心抓住游原的胳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在队友们的视线包围下,辛心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可能知道傅天齐和伍觉良在哪了。”
*
夕阳西下,众人挤进了一辆出租车,空间太狭小,屠飞宇只能坐在程凌腿上,人体的热度在拥挤的空间翻了倍,让人觉得安全。
辛心紧紧地抓着游原的手,他看向窗外,夕阳好美啊,他于是又不由自主地去想,二十年前的那天,是否也如今朝。
车内一片宁静。
出租车花费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地方,五人下车。
“分头找。”
五人保持在线通讯,开始找人。
已经超过六点了。
他们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辛心拼命地跑。
所有人都相信了他,他的推理必须是正确的,他也必须要相信自己!
傅天齐和伍觉良就在这里,在他们的出生地,在这个小镇的医院里!
“傅天齐他妈妈抛弃了他。”
辛心摇头,他禁不住哽咽出声。
“他们本来说好的是要一起死的。”
妈妈,你没有开门,我原谅你,我帮你开门,你带我一起去好地方吧。
“他接近周肖红,带周肖红去看那些安乐死的动物,并不是在蛊惑周肖红自杀,而是在试图教唆周肖红杀害赵浩然!”
傅天齐在挑选母亲,同时也在挑选孩子!
像这样的孩子,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他和那些动物有什么区别?你真的以为他快乐吗?你死以后,谁来照顾他?他会活得更痛苦的,把他一起带走,这样才最幸福。
“他知道赵天磊对赵浩然抱有隐秘的恶意,他就是希望这样,他希望赵天磊杀掉赵浩然。”
“他把陈子轩交还给陈子轩的父母,他把孩子还给家人。”
“他不是要杀伍觉良,他是要让伍觉良杀冷蒙!”
冷蒙不仅像伍觉良,他也像傅天齐啊!他是傅天齐给自己找的实验品!
二十年来,傅天齐的心里永不停歇解不开的那个题就只有一个——如果死亡是幸福,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妈妈,为什么?
为什么抛下我?
年幼的他在母亲放开他的手一跃而下后没有勇气再跟着跳下去,没有妈妈牵他的手,他无法一个人奔向“幸福”,他被永远困在那个又高又空旷的天台上。
“找到了!”
屠飞宇童声清脆,“快看上面!”
辛心仰头。
医院的天台,隐隐有人影闪动。
五人分别狂奔过去。
金坚气喘如牛,“你们上去以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辛心摆臂狂奔,双眼紧紧地盯着影子的方向。
不要,不要这样。
“喂……”
金坚粗喘着,似乎是进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吴老师……”
“吴老师说,曾世安回他邮件了……傅天齐……”
金坚艰难地挪动肥胖的身躯,长话短说,“问……曾世安……为什么不跟他妈一起……死……”
辛心脑海中猛然一震,他想傅天齐应该是不带有任何嘲讽意味的,单纯地在询问曾世安,他在问曾世安,也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也一起死呢?
辛心推开天台门,因为跑得太快太累,体力耗尽,几乎是直接跪了下去,他不知道任务还剩下多少时间,双手撑地抬头,正见程凌、游原正和坐在天台边缘的傅天齐、伍觉良对峙,伍觉良果然怀抱着昏迷的冷蒙。
傅天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伍觉良只是低着头看冷蒙。
“傅天齐。”
辛心缓缓站起身,他拼命摇头,“不要,不要这样。”
被叫破了真名,傅天齐也没有大惊失色,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伍觉良,”辛心转而去喊伍觉良,“你下来,你、你不能这么对冷蒙!冷蒙,他一直都很相信你,他只相信你……”
辛心言语颠三倒四,在这个瞬间,他脑海里没有任务的存在,只想尽力阻止这一切。
伍觉良无动于衷,他那张肥胖的脸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情绪了。
“傅天齐……”
身后传来金坚沙哑的声音,辛心没敢回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天台上的三人。
“我们很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金坚脸上汗出如浆,屠飞宇都要比他好上不少,这具身体太拖累了,“我很理解你,这么多年,你一直很痛苦,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你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呢?”
傅天齐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反问道:“你很清楚?你理解我?”
连环杀人者通常都认为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他,金坚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了激傅天齐能开口。
“怎么?你不相信?你杀了赵家三个人,对吧?周肖红是你杀的吧?”
“你唆使赵立辉请回那几个炉子,诱骗设计他们烧炭自杀,对吧?”
傅天齐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化,金坚加了把火,“我还知道件事,你杀了你爸爸。”
伍觉良抬起了脸,他慢慢转头看向傅天齐。
辛心第一次从伍觉良的脸上看出了表情,那种悲伤如同沼泽,表面波澜不惊,下面却已经是淤泥深深了。
傅天齐:“你是谁?”他看向几人,“你们是谁?”
“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我们是来帮你的。”
傅天齐嘴唇上下轻动了动,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冷讥地翘了下嘴角。
“你们的遭遇值得同情,可是你这么做,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看过心理医生。”
傅天齐打断了金坚,“毕业以后,有了钱就一直坚持治疗,也吃过药,”他说的云淡风轻,“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没病。”
“或者说,其实大家都有病,”傅天齐抬手,抚摸冷蒙的头顶,“无论是动物,还是人,人有的时候还不如动物,人的病比动物的病难治,因为人的需求太复杂了。”
“其实往往最复杂的问题只需要最简单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