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川掐了烟,转身进了面馆,要了一份加量的大排面,热气腾腾的面条吃下去,吞咽时喉咙仍有强烈的痛感。
贺新川把面和汤都吃得干干净净,出了一身的汗。
昨晚他睡在旅店,养足了精神,现在空了一天一夜的胃也被填满。
贺新川抽了纸巾擦嘴,出去站在树荫下又点了根烟。
从这个电话来看,绑走乔文广的应该与那三起案件脱不了干系,不是凶手,也是同盟。
贺新川深深地吸了口烟,重新打开手机,看那张照片。
照片虽然很黑,但从整体脸部光线来看,应该是在白天拍摄的,说不定就是刚才拍的。
照片上除了乔文广那张憔悴的脸,其他一点信息都没暴露,这恰恰是最不好的消息,说明下手的人很专业,也很谨慎。
贺新川盯着照片喷出一口烟。
*
“小朋友们再见。”
幼儿园门口,曹珍挥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终于送走了。”
身边同事长舒一口气,嘴角放松,耸了耸肩,“真是累死我了,吵得我耳朵疼。”
曹珍仍然在微笑,没说什么,转身回去跪在地上收玩具。
“诶,”同事过来跟她一起收拾,“你明天真的要帮沈老师顶班?你连续上了三天了吧,不累啊?”
曹珍捡起掉在地上的软泥,把黏在一起不同颜色的软泥分开,“沈老师家里有事,我帮她上一天,她后面还我。”
同事点点头,排列教室里混乱的板凳,“你人真是好,我也真是佩服你,我要是你,早就辞掉工作不干了,反正也不差这几千块钱。”
分软泥的手指轻轻一顿,曹珍抬起脸,她静静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语气柔和,“在家里会待成傻子的。”
“那就不要待在家里,出去旅旅游,到处玩一玩看一看,多好。”
同事直起腰,手握成拳敲了敲后背,转过脸看向曹珍,神秘地一挑眉,“周老师给你介绍那个对象怎么样?”
曹珍垂下脸,继续收拾,“挺好的。”
“你要当心啊,擦亮眼睛,小心遇上那些心术不正的。”
曹珍勾了勾唇角,“谢谢,我会的。”
同事提着包下班了,曹珍还没走,独自在办公室捧着一杯温水,看着窗外低垂的绿叶出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手里的温水逐渐变凉,桌上倒扣的手机轻轻震动,曹珍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嗯,已经下班了,还在单位,今晚我有点事,明天我帮同事代班,好,那就有时间再约吧。”
原本进这个单位的时候,就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要么是二婚的,要么干脆就是鳏夫,年龄都比她大上一轮。
现在这个,年龄相近,条件中等,长得也还不错。
果然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了钱,身边才会有像样的人。
曹珍伸出手,接下一缕透过窗户照进的夕阳,她轻眯了眯眼睛。
就像夏天,连照在脸上的夕阳都是暖的。
5点30分,曹珍走出了幼儿园,门卫见怪不怪,曹老师喜欢待在学校里,说喜欢学校单纯简单的氛围,门卫和曹珍点头招呼,曹珍同样回以招呼。
夕阳西下,此时天气已不那么闷热,走在树荫下,偶有风吹,别样凉爽。
曹珍走得不快,她也走不快,走得快了,腿疼,姿态也难看。
穿过绿化带,进入菜场,杂糅的味道扑面而来,曹珍短暂停顿,她走到最近的摊位挑选海鲜,冷冻的海鲜化开了一点,很浓烈的腥味,曹珍翻开重叠的带鱼,摊主说,都是好的,不用挑,新鲜的,早上刚下船,曹珍笑笑,问炸带鱼是不是不能选太肥的鱼。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曹珍抽回手,指尖在一旁的池子搅了搅,用干净的那只手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没存的号码,但她对来说却并不陌生。
“喂。”
曹珍面色沉静地听对面说话。
“你觉得呢?”
曹珍手指点了一条带鱼,示意摊主就要这条。
“那就先这样吧。”
挂断电话,曹珍接过摊主递来的带鱼,进入菜场深处,她又买了虾、鸡和一些绿叶蔬菜,两只手提了满满的几袋。
6点,曹珍来到136号楼下,上楼进屋。
贺新川在暗处等了两分钟,屋子里的灯亮了。
烟雾升腾,贺新川的视线落在一楼外圈的防盗窗上,老小区,防盗窗都生锈了,整个小区除了大门口都没有监控,果然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就着一瓶矿泉水,贺新川把买的干面包吃完,没有饥饿的感觉,但还是得吃。
6点20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贺新川盯着屋里曹珍的影子。
6点30分,他的手机震了。
贺新川拿出手机,又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
“我给你半个小时,马上……”
“我现在在136号楼楼下。”
贺新川直接打断道。
电话那头声音被掐住。
贺新川掏出烟和火机,“啪”的点了一支烟,“我也给你半个小时,把人放了,半小时后以后,我要是见不到他人,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呼吸频率仍然平稳,随后陡然一笑,“后果自负?”
得到了回应,贺新川直接挂断了电话,烟雾升腾而起,他从暗处走出,就这么直直地站在136号楼前,101室的阳台正对着楼前的风景。
小区里路灯大多坏了,漆黑的夜色里,贺新川嘴角咬着的橘色一点分外扎眼,即使站在阳台后的客厅也能看到那一明一灭的光芒。
曹珍站在客厅里,她没有往前走,拿出手机拨回下午那个电话。
“他在我楼下。”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曹珍一笑,“真正被逼急了,好人也会变坏人,你说他做不出,我倒觉得不一定。”
“算了,你别管了,”曹珍说,“我自己看着办吧。”
曹珍转身进厨房,她今天买了许多菜,一道道做起来,还是很费时间的,带鱼已经提前腌好,裹上一层薄薄的面衣,油热,下锅,油锅里立刻冒出“赤拉”响声,油点子蹦了出来溅到手背上,曹珍面不改色,要想吃好的,就得受点苦,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
做好了一桌子菜,收拾好厨房,已经快到7点,曹珍去了浴室,她不喜欢一身油渍地吃饭。
长裙褪去,女人纤瘦的躯体暴露在水下,左腿小腿与大腿连接部分的怪异并不是这具身体最扎眼的地方,背部一大片淡褐色的疤痕才更触目惊心。
曹珍面对着镜子,这样赤裸的她,除了她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第二个看过的人了,这让她感到既安全又寂寞。
手机震动时,正好是晚上7点。
还是那个号码。
手机“嗡嗡嗡”地在掌心里锲而不舍地震动。
贺新川叼着烟,等手机震足了一分钟后,第二个电话刚进来,他按下了关机,手机屏幕转黑,贺新川将嘴里没吸完的烟抽出,鞋底踩灭,上前步入楼道。
第27章 小云楼 谈判
如果有机会,每个人都可能犯罪。
曹珍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哪里读到的这句话,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也可能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不重要。
她夹了块带鱼,嘴唇抿下去,吐出边缘的刺。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俗语一般人都是笑着随口说的,对于她来说却是切实而漫长的体会。
曹珍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盘带鱼,其他的菜她都没怎么动,收拾好了餐桌,她把那些菜摆整齐,站起来对着桌子拜了拜。
她眼神平静地看着面前墙上的贴画,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那些孩童天真的创作。
曹珍双手合十,低下头,虔诚地再拜了拜。
门被敲响,曹珍回头。
敲门声很有节奏地响了三次。
在门被敲第四下时, 曹珍走了过去, 她趴在门上, 透过猫眼看到了门外的男人。
贺晓辉死的那天, 曹珍也在医院,她每天都会抽时间去趟医院, 旁敲侧击地大概了解贺晓辉的情况。
那是曹珍第二次见到贺新川,不过当时贺新川在明处, 她在暗处。
她那时就感觉到贺新川有点不一样了。
是啊,经历了亲人的死亡,哪怕表面看上去再波澜不惊, 有些内里的东西却已经变了。
曹珍想,这种事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咚咚——”
曹珍拉开了门。
门外,贺新川敲门的拳头悬在空中。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曹珍微笑着说。
贺新川:“聊聊车祸的事。”
曹珍脸上笑容不改,“我记得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贺新川视线打曹珍身后一扫而过,“你说得很清楚,我还没说。”
曹珍:“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贺新川瞥向她,语气不咸不淡,“确定吗?”
曹珍没有回答,也没有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