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辛心掏出手机,刚才双胞胎又一口气给他发了三条信息,信息的内容居然还很孩子气。
【不要。】
【我们要饿死他。】
【老师,原来你不是关心我们,是关心他啊。】
辛心直接转到和蒋惟的对话框。
蒋惟的微信头像是大黄猫,微信名则是直接用的真名,微信号是传统的手机号。
辛心闭了下眼睛。
一个名字从他的脑海中滑过——惟一同唯一@123。
辛心快速地走到“U”开头的病历区域。
黎殊跟着过去,“Unique,那是女孩的名字。”
辛心不管,直接拿下文件夹打开。
纯英文的材料让他险些眼前一黑,不过幸好,他前面有段时间在帮黎殊做笔头的翻译工作,阅读能力提升了不少。
黎殊在他身旁一起观看,看了几行后,他道:“好像还真是蒋惟的病历。”
辛心已经完全屏蔽了黎殊的声音,用他最快的速度浏览,他试图从字里行间去了解唐立德和蒋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专业名词太多,辛心还是借助手机翻译阅读。
时间是对的,蒋惟没有撒谎,2017年7月28日,唐立德终于见到了这个仅在邮件中和他沟通过的特殊病人。
“双胞胎的生日是哪一天?”辛心问黎殊。
黎殊道:“7月29日,看来唐医生是在唐嘉俊失踪的前一天接待了蒋惟。”
唐立德的这些文件夹不像是病历,或者说并不是纯粹的病历,它更像是唐立德所写下的……记录,类似回忆录,唐立德完全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在叙述。
“……当我见到他时,我惊讶于他的普通,不,我是想说正常,我甚至怀疑张医生夸大了他的病情,他非常有礼貌,和这里的未成年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很成熟,能为自己负责,无论是他的举止,还是说话的方式,包括他的眼神。”
“我和他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交谈,原本应该只有半小时的,但我不知不觉中对他起了浓厚的兴趣,我试图考验、测试他,我像是图灵,在判断面前的人是否与正常人没有分别,原谅我,我已经不想用孩子来称呼他了。”
“他很健谈,心态也很开放,言语当中经常性地自我反思,还很幽默,他居然有幽默感,我再次感到震惊。”
“我忍不住询问他,你觉得自己恢复健康了吗?这对心理医生来说非常不专业,但是我无法放弃和他交流这个问题,有股力量引导着我做出了询问。”
“他说,我认为是,但仍然需要借助您的判断。”
“我几乎是瞬间回答了他,我说当然,我也这样认为。”
“这一次诊疗,不,对话,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然而结束之后,我却忍不住回味,不断地回忆他的一言一行,我承认我迷失了,这是我职业生涯里第二次陷入不确定的迷茫状态。”
和蒋惟的记录在这一页的中断结束。
辛心迫不及待地往后翻,想看看唐立德这次和蒋惟见面的记录,可当他翻到下一页时,下一页却是空白的。
第379章 生 工作日志
辛心把蒋惟的病历合拢, 没有放回去,而是又抽出了旁边另一个人的病历。
病历上面的时间在蒋惟之前, 这个病人有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到了生活无法自理的地步。
唐立德同样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他和病人的会面。
从唐立德的叙述中,辛心能感觉到唐立德对于那位病人具有强烈的观察意味,和他想象中客观冷静的心理医生不同,唐立德会经常审视、评价他的病人,做出自我意识很强烈的判断。
辛心把病历放回去,又拿出一本,快速地浏览两页后再放回去,从别的区域拿出下一本。
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着辛心手指翻阅纸张的‘嚓嚓’声, 一直到最后停下放回,辛心翻了数十本病历,他抱着蒋惟的那本后退了一步, 仰视面前巨大的黑色柜子。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标本。
唐立德在人群中发现这些特殊的病历, 然后像生物学家收集标本一样把这些病历收集、储藏, 细细地品味观赏。
蒋惟, 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是最后一个。
翻了那么多病历, 辛心没找到任何一本时间是在2017年7月28日之后的。
在蒋惟之后, 或者说唐嘉俊死后, 唐立德的观察就戛然而止。
唐立德为什么会对蒋惟如此念念不忘?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最后一个‘病人’吗?
辛心问黎殊:“唐医生这两年还接待病人吗?”
“当然,”黎殊道, “这是他的工作。”
“可是这里没有2017年以后的病历了。”
柜子还有明显的空余地方,不存在摆不下这个问题。
“唐医生家里人去世之后, 在办公室办公的频率就降低了,”黎殊解释道,“他要么在酒店接待病人, 像双胞胎的话,他上门服务多一些,也许病历都收在酒店里了。”
辛心耳朵抓到‘上门’这两个字,双眼微微发亮地看向黎殊,“唐医生来过国内吗?”
“来过,”黎殊道,“他定期会到国内为双胞胎做评估。”
所以唐立德就是在为双胞胎做评估时跑到了国内,和姚珊见了面……
辛心忽然感到背脊发凉,他缓缓回头,覆盖了正面墙的黑色柜子,此刻柜门全开,一扇扇打开的柜门正如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两人。
“辛心,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唐医生?”
黎殊似乎还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辛心在做什么。
辛心猛地扭过脸,直视着黎殊。
“唐医生是双胞胎的医生,和师兄你的关系应该也很密切吧,更何况他还和你们两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师兄,你的内心难道没有因唐医生的死产生任何触动,对他的死产生任何好奇和探究吗?”
黎殊回望着辛心,轻声道:“辛心,你是在指责我吗?”
“师兄你觉得我是在指责你?”辛心反问道。
黎殊笑了,和他平常温和的笑不一样,他的这个笑容明显带了一些情绪。
“唐立德和我们两家之间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就像唐嘉俊和我的关系一样,我和唐立德也只是……”黎殊垂了下脸,斟酌用词后道,“你可以理解为工作的关系,我不知道是你对我存在误解……不是,是你本来就对我了解太少,很抱歉,我对自己不在乎的人没有多余的想法。”
“唐嘉俊死了,我为他感到惋惜,唐立德死了,我同样遗憾,这种惋惜和遗憾仅仅局限于我身边熟悉的人离去了,仅此而已,如果你说的触动是指悲伤,那对不起,我的确没有,对他的死我也没有好奇。”
“我唯一真正在意的就是你对唐立德的关注,”黎殊道,“好了,现在你对我有更深的认识了,应该不会再说我是完美的了。”
这好像是黎殊第一次冲他‘发脾气’。
辛心看着黎殊有情绪但还是尽力维持着风度的面庞,他轻声道:“师兄,我没有指责你,我只是……”在试探你。
辛心的欲言又止在黎殊看来似乎是一种歉疚的示弱,黎殊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知道,你只是太善良,太善于共情,你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努力向你靠拢。”
辛心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师兄,你觉得唐医生为什么会跳下去?”
“唐医生如果是自杀,那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黎殊道,“自从家人离开之后,他就变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以前的唐立德性情温文儒雅,在社交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华人会里像唐立德这样出身不高,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阶级跃迁的人也不少,那为什么是他上位呢?当然是他在为人处世上也有独到之处。
就拿双胞胎这件事来说,宁正祥和文瑾夫妻两人对唐立德完全超出正常立场的指责和发难,唐立德都能够承接忍耐下来,就不是普通人。
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唐立德能把唐嘉俊培养得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城堡中的小王子,这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你说我在你眼里是完美的,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唐医生才是真正完美的,”黎殊对辛心笑了笑,那笑容竟让辛心看出了几分忧伤,“至少,他是个完美的爸爸。”
辛心脸上的神情也暗了下去,“师兄……”
黎殊其实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在意唐立德的死吧?
黎殊之前也提到过唐立德和朱彦灵夫妇二人非常宠爱唐嘉俊。
辛心忽然意识到三家人当中,无论是双胞胎,还是唐嘉俊,都得到了父母的无限宠爱,似乎只有黎殊……
“唐医生在家人死去后一定很难过吧?”辛心缓缓道。
黎殊道:“我不知道。”
“那段时间,唐医生不见人,之后我们见得也少了,有关双胞胎的问题,基本靠邮件沟通,他大概是故意避开了我,不愿意产生联想吧。”
“唐医生会见双胞胎吗?”
“那当然,”黎殊再次苦笑,“那是他跑不了的。”
辛心在脑海中快速梳理他得到的新讯息。
唐立德对于病人带着一种观察、收集的奇怪视角,这也许说明唐立德本人就有一定的问题。
唐嘉俊和朱彦灵的死对唐立德造成了重大的打击,从照片和屏保上看他似乎有着严重的自我惩罚倾向。
唐立德和朱彦灵明知儿子死得蹊跷,报警也无济于事的情况下,选择求助记者,最后却依然不了了之。
朱彦灵选择在家里那么显眼的地方上吊,其中包含了报复的意味,她是在用她的死来惩罚唐立德吗?
朱彦灵怨恨唐立德,是因为唐嘉俊的死和唐立德有关,还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却无法展开报复?
“唐医生的太太也是自杀的吧?”
“嗯。”
说起这件事,黎殊脸上的神情更黯淡,他神情依旧维持着平静,低低道:“她是自缢的,就在唐医生原来的家里。”
“为什么呢?”辛心道,“她选择在家里自缢,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对唐医生造成巨大的打击吗?”
“她既然这么做了,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她恨唐医生?为什么?”
黎殊目光投向辛心,他忽然道:“辛心,你在审问我。”
是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
辛心也不否认,“师兄,你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不是吗?唐嘉俊就是在双胞胎的生日宴上失踪的。”
黎殊眉头立即深深地皱起,几乎是完全没有停顿地反驳道:“所以我是要为他们所犯下的所有错误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