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桩桩件件都与戚缈毫无关系,但他自私,绝不让戚缈为过去的烂事睡不好觉。
戚缈却误会蒋鸷短暂的沉默是因为不想再提及甄杏这个人,即便她是无辜的。
终止探究,戚缈坐起身,向蒋鸷伸出手:“可以抱我去洗澡吗?”
又上瘾似的喊道:“Falcon.”
以往戚缈是特别倔强固执的,哪怕被弄得腿软也必须自己走进浴室,不知道在自我证明些什么。
今天很反常,蒋鸷就像进屋时那样抱起他,问:“刚才腿缠那么紧,力气花光了吗。”
戚缈没有坦言这是他需要蒋鸷的证明,只把脑袋搭在对方肩膀:“没有鞋子,你不是不让我光脚踩地板嘛。”
今晚在雨中被人依靠了好几公里,现在总算可以轮到他依山而眠。
手机落在车里没带上来,戚缈本以为第二天会睡过头,没料到一夜无梦后醒转,房间里依旧幽暗如昨,但窗外的远山天际隐有泛白迹象。
和缓的心跳一下子急促起来,戚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竭力克制才没猛然坐起,小心地从蒋鸷的臂弯里轻挣出来,顾不上被子从肩头滑落,有些贪婪地凑到窗玻璃前。
蒋鸷和戚缈一样属于眠浅的人,怀里的温度一抽离,他就醒了,掀眼便看到戚缈引颈望向遥远山头的一小抹天光,毫无防备将整片后背暴露于他眼前,室内的暗淡遮不住腰际的掐痕。
尾椎往下,堆叠的被子挡掉了隐秘的深沟,蒋鸷正要伸手把人捞回来,戚缈就察觉了他的动静,回过头双眼明亮地看着他:“我好像要看到日出了!”
天光那么远,却好似已经洒落戚缈眸心。
蒋鸷就坐起来挪过去,代替被子覆在戚缈的后背,嗓音是早起的慵懒:“还没那么早,再等几分钟。”
“你查过时间了吗?”
“不然挑这个房间做什么。”
“做……”戚缈后知后觉醒悟,笑起来,“哦。”
“哦什么。”
戚缈假装听不懂他似是而非的耍弄,脊梁卸力陷进蒋鸷怀中,说:“你给我的难题,我已经解出来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过难题了?”
解答的过程确实耗时良久,戚缈只当蒋鸷贵人事忙忘记了,欠身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戒指,捏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对着窗外渐明的亮光举起来:“我把它解救出来了。”
蒋鸷攥着戚缈的手腕举高了点,故作不知昨晚就瞥见戚缈在缠上来前偷偷把戒指藏到了枕底。
出题人还要讨那唯一答案,问:“怎么解救的?”
戚缈不好意思道:“不慎摔了一下。”
“所以并没有多难,不是吗。”
说话间,远山顶部忽然迸出了几道灿光,数秒后,金红的圆日倏然挣离群山束缚,以自由之姿冉冉升起,轨迹行经戒指圆环中嵌合一瞬,又往更高处而去。
戚缈眼也不眨,看得忘记动作,直到蒋鸷从他手中摘走戒指,他怔忪回神,以为对方终于要没收。
蒋鸷却把盈满日光的戒指推向他的无名指根,在他荣获自由的第一日,献给他正式的告白。
“戚缈,做我的太阳,从此只在我眼中升起和降落,好吗?”
第57章
下午有课,戚缈拒绝蒋鸷睡回笼觉的邀请,懒懒地伸着手让蒋鸷给他穿上新衣,上一次来过夜时见识过蒋鸷提前为他准备的一室当季服饰,今天看对方随手从衣柜取出的一套已经不太震惊。
八位数资金都能亏损得无动于衷,在每个房间都为他备上衣服的行为似乎更没什么好较真。
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管账的同时要潜移默化地扳正这个人的金钱观,否则今日不知明日事,哪天又亏损个八九十位数,宣告破产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算起。
被安排好穿着和早饭,戚缈坐进副驾时又被塞了满怀的零嘴,感觉自己有幸体验了把当小少爷的日子。
戚少爷挑了包薯片,其余零食一股脑置入储物箱,边撕包装边左右看了看:“我的裤子呢?”
问完自觉太诡异,又添了句:“昨晚脱下来的湿裤子。”
“……和鞋子。”
蒋鸷搭着车门耐心听他断断续续地问完,才道:“扔了。”
答完合上门,绕到另一边上车,没等戚缈控诉就率先反问:“所以昨晚怎么回事?从纪家离开后跑哪去了,为什么把自己弄得浑身湿?”
戚缈一块薯片刚塞进嘴里,蒋鸷的盘问毫无征兆砸过来,他动作凝滞,“喀嚓”一声咬碎薯片,感觉自己像在吃断头饭。
蒋鸷发动车子,扫他一眼,想起刚认识那会戚缈在学校办公楼下等他,开口前先嘎嘣咬碎一颗椰子糖:“一紧张就这德行。”
“没有紧张,”戚缈说,“就是忘记带伞了。”
“你再刮鼻子试试。”
戚缈没辙,放下手,张开看看无名指上的无色钻,心里自我安慰,他管账、蒋鸷管人,也还算公平。
于是删繁就简把昨晚的事概括了一遍,特地省略了纪望秋和秦那谁的睡觉细节,但不知是他表述不当还是怎么,他收了话尾,蒋鸷就攒眉不语,像是已从他的一笔带过里洞悉全局。
“你……他……”戚缈支吾其词,又开始紧张地喀嚓薯片。
蒋鸷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截了当道:“我没这样的弟弟。”
这般铁石心肠,但相比对付纪明越的心狠手辣,蒋鸷对待纪望秋的态度似乎称得上宽宏大量。
戚缈问蒋鸷不把纪望秋逼得走投无路是否看在他的面子上,结果蒋鸷想也没想:“不全是。”
他这样说,戚缈就有点不高兴,小声说理:“虽然你们差一点点就成功联姻,你可能是看在这情分上,但你们终究是有血缘关系,就算成功了也会违背伦理……”
“在那嘀咕些什么。”蒋鸷好笑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庄意泓的面子上,要是把纪望秋摁死了,庄意泓怕不是要在整个经济学术圈里让我名声扫地。”
戚缈好半天才琢磨出弦外之音,登时跑光了仅剩的困意:“庄教授他喜欢……啊?”
蒋鸷专心开车没再搭腔,任由戚缈在边上回味。
到戚缈楼下熄火,蒋鸷没立即解锁,握住戚缈搭在腿上的手翻过来,在小臂内侧浅色的疤痕上轻描:“这几天行桨内部可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不确定纪明越发起疯来会不会殃及到你,你出门小心点。”
戚缈点点头,以前尚且有几分忌惮,但现在原形毕露的纪明越反倒激不起他的恐惧心理。
“你妈妈呢?”戚缈担心道,“昨天她跟纪明越那样冲撞,会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没事,她本身不爱出门,这几天就待我家里。”蒋鸷侧目道,“风平后她会回英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送机。”
除纪家的保姆外,戚缈许久没接触过这个辈分的女士,他又想摸鼻子,不过手被蒋鸷和薯片占着,最后还是克制下来,说好。
转而又忧虑别的:“你当初下注那么狠,这起风波肯定又让行桨股价大幅跳水,会不会对执锐很不利?”
“你是有多担心我血本无归?”蒋鸷气定神闲道,“坐等好戏吧。”
戚缈就安静下来,看着蒋鸷解了车锁,又按开了他的安全带,仍是纹丝不动。
“是不是腿还软得走不动路?”蒋鸷轻叹一声,正欲解掉自己的安全带,“我背你上去?”
“不是,”戚缈按住他,“还有个问题。”
“忧国忧民呢,”蒋鸷评价,“你说。”
“昨天纪明越说纪向桐在临死前被人用工具弄得……下面血肉模糊,是你做的吗?”
“对。”蒋鸷直言,“放蛇咬的。”
“一报还一报而已。”
戚缈下意识紧了紧小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最后一块薯片也难以下咽,戚缈把包装袋往蒋鸷怀中一塞,说:“我走了。”
昨夜鞋印交错的楼道台阶已被小区保洁清洗干净,戚缈在自己坐过的位置停了停,掏手机拍了个照片,又继续往前。
一宿没碰手机,里面躺了几条纪望秋的未接来电,时间都在今天早上,大概是被饿醒,少爷病犯了让他买早餐。
从未试过漏接纪望秋那么多电话,戚缈停在家门前拨拉了一下界面,才发现自己的生活似乎从这一天开始不再以纪望秋为轴。
也不知道脱离主仆关系后,正常情况下朋友之间是该如何相处,戚缈回了个消息,说就在门外,随后熄了屏掏钥匙开门,对着锁孔旋开两圈时还没立马反应过来。
等进了屋,杵在玄关对着阒无一人的房子,戚缈有些失神。
半晌才觉出掌心里手机的振动,他垂下眼,用仅剩不到10%的电量接通了纪望秋的来电。
“戚缈。”
纪望秋又不喊小管家了,咬字很清晰,不像刚睡醒的懒困状态。
戚缈走到纪望秋的房间,床被整齐,空荡荡的桌面躺着纪望秋最宝贝的吉他,再拉开衣柜门,只有几个挨在一起的空衣架。
“你自己出门买早餐了吗?”戚缈平静地合上柜门,问。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快到了。”纪望秋说,“庄意泓这学期的课都结了,说要带我去外面转转,不知道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揣起良心来了,可能纯粹是换个地方压迫我吧。”
电话那头好像传来庄意泓的嗓音,说了句什么,纪望秋笑了起来,没搭理他,又喊:“戚缈,你在听吗。”
“嗯。”戚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清楚纪望秋这位当局者对庄意泓的感情了解多少,只知道他在庄意泓身边是绝对安全的,可说不清为何,嗓子眼像堵了片棉絮般,痒得难受,“去几天?”
“还没定,可能把脑子里的杂事都扔干净就回来了。”纪望秋说,“吉他我没带走,你……方便的话帮我拎去回收站吧,好吗?或者放二手平台卖掉,换的钱买点粮给小区里的流浪猫吃,我今天走的时候发现的,挺可爱。”
“不要了吗?”
“嗯,不要了。实在没什么音乐天赋,学不会,哈哈。”
戚缈只能答应。
房间的采光很好,他站在窗前举目望向远空的艳阳,耳边是电话那端的风声,纪望秋应该是降下了车窗,车子应该是开得很快,戚缈能感觉有什么情绪从胸腔急速地流泻而出,在毫无准备下就被呼啸的风声席卷而去。
他没挂线,纪望秋也就没挂,说:“戚缈,我们还能继续当好朋友吗?”
可能是直视阳光太久了,戚缈的眼睛有些酸涩,他别过脸:“可以啊,不过你得给我寄明信片。”
电话结束后,戚缈又在桌旁站了好几分钟,然后走回床边,将纪望秋叠好的被子扬开,弄乱,恢复成他所熟悉的模样。
有些事情还是得慢慢习惯。
戚缈没动那把吉他,未雨绸缪地给纪望秋留了个冷静期,但下午回学校的路上顺路买了袋猫粮,不知道小猫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放学的时候戚缈还在斟酌要如何开口哄猫回家,到校西门时脚步微顿,刚在脑中列好的方案霎时被扰乱。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以后就该换个门走。
伫立在校门树下的男生又高又瘦,穿普通的T恤牛仔裤,右肩挎着把吉他,琴盒有点旧。
对方看了看他,视线在他身后睃巡一圈,收回眼两秒,又望过来。
跟这人不太熟,戚缈不必像上次碰见纪明越那样故作客气地停步,视若无睹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靠近的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