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不够干净的东西,不喜欢它在泥地里打过滚,饥饿时翻过垃圾。
可他看着它所占据的位置,想起他曾经也不喜欢有人不修边幅与自己见面,未想过会拥抱一个全身湿透的人。
后来他明白,爱不单是为一个人赋予明净,而是心疼和接纳他曾有的不体面。
他蹲下身,伸出的手停留在小狸花的脑袋上方。
它压了压耳朵,没有躲开他。
第61章
在他还未决定触碰的时候,小猫就做好了被抚摩的准备。
不想看它露出可怜眼神,所以蒋鸷悬停的手落下去,很轻地揉一下,再顺着绒毛滑过去。
白天对着曾经的合作方寡情无义,晚上对着只流浪猫爱心泛滥,蒋鸷收回手搭在膝上,转过脸望向身旁撑着膝盖的戚缈。
戚缈正满脸期待地等着他发表评价,琥珀色眼眸被灯影映照得明亮,仿佛他不说句什么好话,灯就会在这双眼里瞬间熄灭。
“如果下次过来它还在的话,我就带它走。”
“真的吗?”戚缈很高兴,自作主张替猫答应,“在的,它在的。”
似是怕他转眼就反悔,戚缈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可以再说一遍吗?”
“戚缈,你不信我?”蒋鸷站起来,“以前都怎么说的,你忘了。”
“不是,不是。”戚缈关掉手机揣回去,笑着去牵他摸过猫的手,他深知蒋鸷的矜贵,上次徒手为他擦拭满手肮脏已经是破例,这次依旧是为他不计脏净,“要上去洗个手吗?”
看得出戚缈心情很好,上楼的步子都很轻快,这片小区的步梯有点窄,他走前面,不时就回身抓着蒋鸷的手晃一下:“真的可以养吗,你经常到处飞,没空喂它怎么办?”
蒋鸷想告诉他没事,不还有个谈助么,以前黑王蛇能养那么粗一条,大半也靠谈助在他天南海北出差期间忍着恶心上门给它喂解冻的幼鼠。
但他没忘养猫的初衷:“你来喂。”
“啊。”
“你不会得到了就不负责吧,”蒋鸷掀起眼看他,“戚缈。”
“没有,就是突然反应过来,喂养的地点要从家楼下一下子弹射到几公里外了。”戚缈摸钥匙开门,“再陪它玩一会,我索性不用回家了。”
“那就留下来过夜。”
戚缈没怀疑被下套,说:“也可以,你家的床垫比我的软和多了,睡着舒服,只要第二天别睡过头迟到就好。”
“我不在家,你怕什么睡过头。”
起先戚缈不懂二者之间有何关联,等关好门回头看向身侧的人,大约是租房的天花板较低,而蒋鸷身形高大,这么垂眼注视他时有种温柔的压迫,眼神与每次俯身潜入他时一模一样,戚缈就恍悟过来。
不过戚缈向来对这方面话题是没什么羞耻感的,隐晦也好露骨也罢,最先为他翻开这本书的是蒋鸷,合上书后封面也是蒋鸷的名字,他每个标点每个词句从头至尾都只属于这个人,没什么好避讳。
他推蒋鸷去洗手,然后转身到厨房给蒋鸷倒水喝,等蒋鸷洗完手出来,戚缈又窝在沙发里抱着他充上电的平板翻看案例赛笔记,数据线长度有限,戚缈得挨在沙发扶手上将就,真的很能扭。
茶几上为他准备的水杯已经不是前段时间的一次性,换成了上面有猫图案的马克杯,不知道戚缈什么时候换的,也不清楚戚缈除了马克杯,还额外为他准备了什么,哪怕他未曾有过空闲在这里留下过一夜。
坐下喝了口水,蒋鸷箍着戚缈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捞,说:“对比赛这么上心,专攻案例本身不如先弄清评委个性,每个人刁难方向不一,对症下药能省点工夫。”
“还没公布评委团队呢。”戚缈拔了线,端着平板窝进他臂弯里。
“我看看。”
屏幕亮光投落在两人眼中,蒋鸷到底是行业内驰骋了十年的人,挖掘不易察觉的难点比导师还要一针见血,尽管蒋鸷不是评委之一,戚缈还是有种作弊的可耻,感觉自己傍住了个很硬的后台。
很硬的后台瞧他难得学习走神,捏了下他的后颈,说:“我指出来的不一定全面,到时比赛依旧得考核团队分析问题的创新性和前瞻性,对专业知识把稳程度深或浅,从临场发挥就能一眼洞见。”
严格完又温声:“不用感到心虚,假如有幸得奖,首先是你的能力和努力配得上。”
没插电多久的平板又开始发出电量告急提醒,戚缈摁熄屏幕放到一边。
这次蒋鸷捏他后颈,他没躲,侧身搂上蒋鸷的脖子,问:“今晚还回去吗?”
“你希望我留下吗。”蒋鸷把选择权踢给他。
戚缈没正面回答,毕竟蒋鸷的母亲还在这边,他不好占着人。
反正现在不算太晚,他凑上去,学蒋鸷在对方的眼尾啄了啄,轻声道:“抱我进房间吧?”
房间的电灯开关在门边,蒋鸷抱着戚缈,没能腾出手,等把人放到床上要去开灯,蒋鸷被戚缈握住了手臂,最后灯还是没开成。
平常戚缈是喜欢正面来的,蒋鸷发现戚缈热衷于用眼睛记录每一个他俯视戚缈的瞬间,像是为了补足曾经因怯弱闪躲而错过的每次对视。
也许今晚在黑暗中进行,戚缈抱着腿哼了一会儿就背过身,渗了湿汗的手往后伸来邀请他继续。
只是没过多久,蒋鸷就觉察出戚缈的肩膀在轻颤,他以为戚缈快到顶峰,然而胸膛覆上戚缈的后背,当戚缈过速的心率一下一下地叩上来,比起快意更像是紧张。
“怎么了?”蒋鸷当即焾燃床头夜灯,可视野明晰时,不用戚缈回答,他已先一步得到了答案。
那一刻蒋鸷完全无法自控,戚缈心头的颤意像传染至他的目光,他按在戚缈腰窝的手指也失了力道。
盈盈灯光下,那条盘踞戚缈后颈下方的红尾蚺再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傲然展翅的猎鹰,戚缈埋首蜷缩,它就收翼紧拥,戚缈仰颈挺背,它就陪同飞行。
迟迟得不到他的反馈,戚缈侧过头来,弯起笑眼时还未眨落眼睫泪雾:“好看吗?”
随后自问自答:“是好看的吧,你都震惊到弄我腿上啦,好湿,这次应该不是我不小心尿了吧。”
伴着他回头的动作,肌肉牵扯着那只猎鹰也在轻缓扇翅,沿线薄痂无声诉说它诞生时承受过的疼痛。
蒋鸷骤缩的瞳孔一点点柔和下来,他想触碰,指尖还没落下,最后还是拐了个向伸向床头,抽取两张面巾纸很轻地擦净戚缈的腿:“疼不疼?”
“不疼。”戚缈很乖顺地趴在枕上,“你摸摸看呢。”
“结痂了。”蒋鸷垂眸,即使眼神代替描摹也怕不够轻。
“真不疼,纹的过程我都差点睡过去了。”戚缈说,“我只觉得它在为我啃噬掉那条蛇……虽然我没法亲眼看到,站镜子前打量也费劲。”
“好不好看?”戚缈又问了一遍,“Falcon.”
蒋鸷没说话,低下头,用亲吻接住了这份来自上帝的礼物。
第62章
说不准是被戚缈同化了怜悯心,还是因为起早了思维混沌不清,次日蒋鸷从戚缈家离开取车,看到那只小狸花慵懒地卧在他的车顶盖上甩尾巴,他突然就改变了想法,决定不等下一次。
狸花在猫界智商排行榜是否位列第一还有待考证,但这只很有灵性,像辨别得出谁是车主,蒋鸷一靠近,它就从车顶跳下来,轻盈落在蒋鸷鞋边,而后四爪朝天翻出了肚皮。
蒋鸷蹲下,看它左右翻滚蹭来蹭去地示意,没忍住笑出声:“他教你的?”
猫不会回答,收着指甲想要抓挠他的裤管,蒋鸷逮着时机一拎它后颈,打开副驾门放到脚垫上。
就近搜了个宠物诊所,蒋鸷把小狸花送去体检,等待的过程到门外通了几个工作电话,再折返回去正好能把猫接走。
拎着袋早餐到家时,蒋为萤刚洗漱完翻冰箱,蒋鸷把早餐搁桌上,点他母亲:“富贵命。”
蒋为萤转头看见他抱回的猫,很惊喜,蹲到地上爱不释手地摸,抬头问:“这是你上次视频里说的那只?”
“不是,”蒋鸷挨在餐桌旁看他妈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逗猫,“那个更可爱点。”
“我早跟你说了嘛,毛绒绒的摸起来手感舒服多了,你之前养的那个冰冰凉凉的,好吓人。”
蒋鸷不跟她打哑谜,单刀直入道:“还记得那次我跟你说在查一件事吗?”
蒋为萤说记得,蒋鸷接着又问:“那还记得我说要追一个人吗。”
母亲是能第一时间感应孩子情绪的,蒋为萤从他松弛的姿态和语气中直觉他要说好事,猫也不玩了,撩了把头发站起来:“你知道的,妈妈年轻时受过刺激,只听得了好消息。”
“嗯。”蒋鸷就笑了笑,“查明了,也追到了。”
转身把早餐从袋子里给蒋为萤端出来,蒋鸷让她边吃边听,聊起戚缈来他收不住嘴,保不准他妈要饿一上午肚子。
去年秋末到今年夏初,统共不过半年多,细数下来却哪个细节都舍不得遗落分享。
蒋为萤没那么传统,听到对面是男孩子也没大惊小怪,只是得知戚缈少时遭遇后皱了眉头:“姓纪的真是没少祸害人,心眼子都长肛门上去了吧,又脏又恶又臭真是一个没少沾。”
难为受艺术熏陶几十年的母亲骂得这样粗俗,蒋鸷提着嘴角乐,想象不到以后要是让戚缈跟母亲相处下来,会不会也学得这样伶牙利嘴,戚缈就是太有素质了,绞尽脑汁憋红了脸也只能挤出一句“狗屎”,要是以后跟人拌嘴,落败之余估计还得把人逗笑。
“你别光笑呀。”蒋为萤用美甲戳他手背,“你怎么不把人带过来我瞧瞧?你这不是让我这趟白回国了吗?我明天上午都要飞了……哎你真是,要不我改签吧?”
“我给他说了到时给你送机。”蒋鸷说,“我不想他带着压力来见你,顺其自然就行,等他下个月放暑假了我带上他到英国玩一阵子,你收拾好房子正常招待,跟他遛个狗参观下画室,他就懂你心意了。”
“哎呀我知道。”蒋为萤咬着叉子幻想,“我会端出我最温柔可亲的一面去迎接他——”
“大可不必。”蒋鸷无情打断,“那天你在灵堂上耀武扬威语惊四座,他也在场。”
“……”蒋为萤很想拿叉子扎他手背。
蒋为萤飞英国当天是个无云天,阳光毫无遮挡地铺洒在大地,室外稍微动一下就能挂一层汗,戚缈出了地铁骑车到蒋鸷的公寓,大堂的冷气争先裹上来,舒服得他呼了口气。
他到得早,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里等,原本蒋鸷说要出发的时候顺路过去接他的,他不让,说好的一起给人家妈妈送机,反过来专程接自己一趟不像话。
昨晚蒋鸷要在他家过夜,他也不让,夹着一屁鼓的东西强行聚起意志力把人推出门去,不想在无形中给蒋为萤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说他也不清楚蒋鸷有没有向蒋为萤言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说还好,他有一百种方式暂时掩饰自己的身份,说了的话,他不知如何去解释她儿子在他家留宿的原因。
毫无意义地忧虑一堆,戚缈还是庆幸昨晚保持理智把蒋鸷劝了回去。
亮起手机,戚缈想给蒋鸷说一句到楼下了,思量几秒后把打好的字删掉,以免有心的报备成了无心的催促。
他翻看着手机消闲,昨天纪望秋给他发了旅游的照片,其中夹杂着一张自拍,纪望秋又把头发染成了粉的,像是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染好之后庄意泓一直盯着我看,我怀疑他想找机会抨击。”纪望秋说,“不过他已经很少呛我了,也没天天压着我学习,该不会是铆着心思让我先甜后苦吧。”
戚缈发现纪望秋原来也有在感情中迟钝的时候,可能身在局中的都这样。
回想起来,他未开窍时也同样不例外——
临时加单的椰子盅,雪茄室暗道外的驻足目送,谎称酒店附赠的开心果蛋糕,参与晚宴的名额……
他以为一视同仁的好意,其实是对方用心良苦的设计。
纵然算不清那些细节里纯粹的好感占了几分,把他当成掩体以供蒋鸷在设局之余能暂歇一口气的私心又占了几分,但那些都已经变得不重要。
因为曾经的真真假假,都是如今坚固城墙上的一砖一瓦,每个部分他都百般珍惜。
“戚缈。”
电梯口那边蒋鸷在喊他,戚缈霎时回神,腾地站起来,肩头的书包随动作滑落到臂弯,快要坠地时被他一把薅住肩带。
印象中那个在灵堂里红裙张扬气场强大的女人,此刻穿着简单的白T和修身仔裤,蹬一双出行方便的平底鞋,她抓着宽檐防晒帽冲戚缈招招手,脸上笑容随和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