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午,燕枝同往常一样,坐在树下打瞌睡。
日头偏北,树荫往边上移,已经快遮不住燕枝了。
燕枝被晒得头晕眼花的,却也不肯挪到树后面去。
他怕客人以为他不在,就不买糕了,更怕有人趁机偷糕。
燕枝举起衣袖,想要挡住日光,还是被晒得心烦意乱。
他胡乱翻了翻驴车上的杂物,最后看见那块幌子。
燕枝举起幌子,在面前抖落开。
这还是他头一回,仔仔细细地看这个幌子。
布料很厚,是染过的麻布,上过浆,很硬挺,不会被雨水打湿。
萧篡在做的时候,确实是用了心的。
不过……
燕枝正准备把东西收起来,下一刻,萧篡出现在摊位前。
“燕枝,我来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眼里还跳跃着两簇鬼火,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燕枝被他吓了一跳,瞌睡都跑了:“你……”
萧篡朝他露出一个虔诚的笑:“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燕枝召见。
正好他在净身房里待得不安心,正好他想出来看看燕枝,正好他看见燕枝举起了幌子。
在看见燕枝举起幌子的瞬间,他整个人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紧跟着,他大步来到燕枝面前,生怕燕枝反悔,又把东西收起来了。
“我……”燕枝小声道,“我没想见你,我只是忽然看见这个东西,忘了是什么,想拿出来看看而已……”
下一瞬,萧篡的笑意凝固在面上。
原来是这样。
那他……是不是又该走了?
燕枝见他转瞬失落的模样,干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拿着这个,帮我挡太阳吧。”
“是!”萧篡的眼睛马上又亮了起来,“遵命!”
燕枝命令他了!燕枝给他下达命令了!
萧篡双手提着布料,站在摊子前面。
他想了想,低声问:“燕枝,我能不能走到摊子里面来?我挡在外面,客人不来了。”
燕枝点点头:“可以,但是必须离我一丈远。”
“是。”
萧篡极力忍住心中的欢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摊子里,举起幌子,给燕枝挡太阳。
真好,他又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燕枝了。
燕枝抱着手,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真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了。
萧篡垂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燕枝。
看着燕枝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脸颊,看着燕枝闭着的眼睛、垂下来的睫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向燕枝的目光,不再是贪婪的、渴求的,而是虔诚的、真诚的。
如同望着端坐高台的神明一般。
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让燕枝不舒服,多看两眼,就刻意收敛了情绪,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等自己平复好心绪,再把目光转回来。
萧篡就这样,站在燕枝身边,好似最忠诚的守卫。
六年前,燕枝说,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最听话的侍从,觉得不甘心罢了。
不是的,其实他是喜欢燕枝的。
他喜欢燕枝乖巧,喜欢燕枝围在他身边,现在也喜欢燕枝的自我,喜欢燕枝小小的跋扈和霸道,鲜活又可爱。
六年了,他从来没有习惯于没有燕枝的日子。
他就是喜欢燕枝这个人,甚至比六年前还喜欢。
只要燕枝回来,只要能让他嗅到风中有燕枝的气息,他就满足了。
萧篡恍然明白,其实早在宫里的时候,燕枝就已经驯化了他。
可那时候的他,还保留着做狼的野性,他既不想服从燕枝,又害怕燕枝抛下他,所以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掌控燕枝的那个人。
燕枝与他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他搞得一团糟。
直到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
只要能留在燕枝身边,做狼做狗又有什么所谓?
萧篡打定主意,望了一眼日头,细心地挪了挪位置。
燕枝听见声响,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他。
萧篡笑着,笑得又体贴又温和:“日头挪了,我跟着挪一下。”
“噢。”燕枝再次闭上眼睛。
直到今日,萧篡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带给燕枝的,终于不再是威慑与压迫。
除此之外,两个人再无他话。
燕枝继续休息,有客人来了就卖糕。
萧篡始终跟在他身边,为他挡着日头,没有燕枝的命令,他也不敢再动其他东西。
有客人看见萧篡,问燕枝他是谁,燕枝想了想,小声说:“街上随便找的小工。”
萧篡颔首,表示赞同。
是小狗,他是小狗。
客人也不在意,拿了糖糕就走了。
一直到了傍晚,燕枝卖完最后一块糕,准备收摊回家。
临走时,他环顾四周,最后踮起脚,随手折下一根树枝,递给萧篡。
“喏,这是给你的奖励。”
“燕枝……”萧篡欣喜若狂,“多谢。”
只是一根树枝而已,燕枝还做好了萧篡会翻脸的准备,没想到他这么高兴。
他还真变得和糖糕一模一样了。
萧篡拿了树枝,又把树枝递还给燕枝:“燕枝,丢出去,丢给我好不好?”
燕枝把树枝丢出去,他跑出去,把树枝捡回来,还给燕枝。
这是做狼的本能!
燕枝想了想,却扬起下巴,正色道:“这是另外的奖励,要下次听话才能给。”
“好。”萧篡也不恼,把树枝揣进怀里,珍藏起来。
第72章 月色
——“什么?!”
落日西沉, 楚鱼来接燕枝回家。
两个人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地朝家的方向去。
不知道燕枝说了句什么,楚鱼“噌”的一下就站起来, 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嗓子都破音了。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燕枝坐在车上, 双手捧着楚鱼特意给他做的小甜水,抬头看着楚鱼, 一脸理所当然:“我说, 下午日头太毒,我就让萧篡给我挡太阳了。”
燕枝一边说, 一边还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刚刚离开摆摊的那条长街,远远望去, 还能看见萧篡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如同石像一般。
见燕枝回头看他,萧篡眸光一亮, 不由地往前迈了两步。
又如同石像被勾了魂儿似的。
驴车转弯, 燕枝没再理他,转回头, 问:“阿鱼,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楚鱼“哐”地一下坐回板车上, 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和他单独相处呢?我又不在旁边,万一他突然发狂,把你抓走,那怎么办?”
“不会的。”燕枝笑了笑,“他不敢。”
“他不敢, 你敢。”楚鱼轻嗤一声,“你的胆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再见他第一日就敢放狗咬他,前几日耍他玩儿,现在还敢和他单独待着,我看你什么时候翻车。”
楚鱼越说越起劲,用力拍着大腿:“到时候你被他抓回去,锁起来,关在小黑屋里,跑都跑不出来。”
“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
“‘哎呀,阿鱼,我又被萧篡抓走了……呜呜……’”
“阿鱼……”燕枝顿了顿,轻轻推了他一把,“在大街上,他不敢的。况且我压根就没睡着,我一直醒着神呢。”
楚鱼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