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头野兽压在身下,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所以这是噩梦。
这一定是噩梦……
燕枝胡乱挣扎了两下,最后蹬了一下脚,身子绷直,就这样睡过去了。
黑暗里,萧篡稍稍放松了抱着他的力度,低头看去。
燕枝绷着身子,趴在他怀里,两只手还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做出抗拒和防御的姿态。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萧篡一根一根地掰开燕枝的手指,又抓着他的手,让他把手搭在自己身上。
感觉到燕枝袒露出柔软的心口和肚皮,温温热热地贴上来,毫无保留地依偎着自己,萧篡才满意地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就是要这样才对。
*
——“陛下,救我!”
天色破晓的时候,燕枝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他抱着被子,从榻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他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陛下带他去山上打猎,陛下非说他要虎皮,带着他去猎猛虎。
猛虎出现的时候,林子里忽然狂风大作,把他刮下马背。
下一瞬,陛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猛虎。
他吓坏了,在梦里一边哭一边跑,好几次都被猛虎扑在身下。
燕枝低着头,喘着气,脸上的汗珠滑下来,凝在鼻尖,最后滴落在被子上。
他缓了缓神,抹了把脸,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平常这个时候,陛下早该笑话他了,可是这回,他身边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燕枝连忙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榻上空空荡荡,帐篷里也空空荡荡。
陛下不在,一个人也没有。
他……他真的被陛下丢下了!
燕枝忙不迭丢开被子,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就跑出去。
他掀开帐子,迎面正撞上两个随行宫人。
燕枝愣了一下,看着营地里来来往往的士兵宫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被丢在这里。
宫人向他行礼:“燕枝公子。”
“陛下……”燕枝问,“陛下呢?”
“陛下一早就带着几位将军,上山去了。陛下说,燕枝公子昨日疲累,今日就不必跟随了。”
“好。”燕枝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不想去思索,陛下不准他跟随,究竟是真的想让他休息,还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故意冷落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只觉得松快。
不上山,就不会遇见老虎。
不遇见老虎,他就不会被老虎追。
不被老虎追,他的噩梦就不会成真。
真好。
燕枝又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营帐,把自己身上因为噩梦汗湿的衣裳换下来。
宫人们为他送来热水和早饭,他简单洗漱一番,吃了一大碗肉羹、一块肉饼,还有一块豆沙饼。
他心情好,吃的东西比昨夜多多了。
吃完早饭,宫人们收拾好东西就出去了。
燕枝一个人待在帐篷里,拿出自己带来的小包袱,从里面翻出两册话本。
平日里,他总跟在陛下身后,服侍陛下,也没空闲看这些。
这两册话本,还是他前两年买的。
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他窝在榻上,一页一页,认认真真地看。
看到惊险的地方,他没忍住用手捂着脸,不敢再往下看。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欢呼——
“彩!”
燕枝下意识扭过头,放下话本,朝外面走去。
他掀开帘子,循声望去。
原来是十来个没有上山打猎的年轻公子,在空地上玩乐。
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往百步之外的树上系一根布条,轮流射箭。
方才有人射中,所以他们喝彩。
燕枝不自觉朝玩乐的方向迈了一步,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又赶忙停下脚步。
这些都是朝中官员家的儿郎,是陛下选秀的备选公子。
他只是陛下的贴身侍从,陛下昨夜才教训过他,让他不许乱跑。
他不该过去凑热闹。
燕枝放下帘子,回到帐篷里,躲回榻上,继续看他的话本。
他低下头,用手指着话本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和这些公子儿郎,本就不是一路人。
要是被陛下发现,他就完蛋了,陛下是真的会把他锁起来的。
可他越是让自己不要听、不要想,外面的交谈声、喝彩声,还有喝倒彩的声音,就越发大声响亮。
声音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将他包围,无孔不入,他的思绪也如同鸟儿一般,飞到了外面。
其实……
时辰还早,陛下应该要傍晚才会回来。
燕枝心里钻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个念头甫一落地,瞬间就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跳下床榻,抓起披风,给自己披上。
他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的。
他就躲在旁边,躲在隐蔽的地方,偷偷地看一眼。
他会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陛下一回来,他就赶紧跑回来。
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最后,燕枝戴上兜帽,像偷鱼干的小猫一样,悄悄摸摸出了门。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躲在帐篷后面,好奇地看着射箭的人,盯着飞出去的箭尖。
旁人射中了,他就跟着小声喝彩。
旁人没射中,他也不跟着喝倒彩。
分明是很简单的游戏,一群人聚在一块儿,竟也玩得津津有味的。
就在他看得入迷的时候,忽然,有人双手端着茶杯,将东西递到他面前。
燕枝被吓了一跳,拽了拽兜帽,用衣袖掩着脸,转身要跑:“得罪……”
下一瞬,他的身后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声轻唤——
“燕枝公子?”
燕枝回过头,对上谢仪温和友善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
自从多年前一别,这还是燕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
谢仪长开了,眉目清隽,神色温柔。
他温声道:“你可以过来坐着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燕枝犹豫着,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这就要回去……”
“我父亲跟随陛下打猎去了。我认得出他的马蹄声,若是他随陛下一同回来,我会知道。”
“真的吗?”燕枝下意识问。
“嗯。”谢仪颔首,垂眼看见他不自觉在地上磨蹭的脚,“你站累了?过来坐吧。那些公子哥儿从来不敢抬头看你,都不认得你,你只说你是我的远房表亲,跟着我爹过来的就好。”
燕枝思索片刻,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低着头,藏在谢仪身后,小心翼翼地朝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谢仪带着他,在空地上一截倒塌的枯树树干上坐下。
燕枝拽紧了身上的披风,小声说:“谢仪,多谢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仪轻声道,“况且,是我要多谢你才对。若是没有你帮忙请太医,我父亲早就命丧沙场了。”
“那时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世家旁支子弟,想找你道谢。结果刚开始打听,就被陛下身边的亲卫警告了。”
“所以一直没能找你道谢,实在是失礼,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