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秋不久,殿里就烧起地龙,点了好几个炭盆,熏得殿中温暖如春。
宫人将燕枝弄脏的被褥卷起来,抱下去,换上干净的。
萧篡用虎皮毯子裹着燕枝,抱着他坐在榻上。
燕枝尚在昏睡,只从毯子里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还有一小截素白的手腕。
几个太医又被喊了回来。
资历最深的老太医,正跪在榻前,为燕枝诊脉。
其余几个太医,因为资历尚浅,在后面等候。
萧篡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把下巴搁在燕枝的肩膀上,隔着虎皮,贴着他的脸颊。
像一头闭眼假寐的猛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起。
一刻钟后,老太医收回手,试探着喊了一声:“回陛下……”
“嗯。”萧篡抬眼,眼神依旧锐利,“如何?”
老太医斟酌着回禀:“燕枝公子前阵子随行秋狩,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加上天气转凉,受了风,这才染上风寒。”
萧篡反问:“不是都喝了好几日的药?”
“是,燕枝公子喝了几日的药,应当是快好了。可今日……”老太医欲言又止,“燕枝公子受了惊吓,又……”
“又如何?”萧篡皱眉,神色不耐,“别废话。”
老太医换了种说法:“燕枝公子大病初愈,本不该行剧烈的房事,更别提还是接连……”
“胡说八道!”
不等听完,萧篡就打断了他的话。
“榻上都是朕出力,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老太医哽住。
萧篡不欲纠缠这些事情,只道:“开点药。要他吃了不会吐的。”
“是。”
别无他法,几个太医只好商议着,按照寻常治风寒的方子,再添一些滋补的药材,给燕枝开了药,让宫人抓药来煎。
他们还配了一瓶消肿化瘀的外伤伤药,奉给陛下,请陛下为燕枝公子涂抹。
燕枝公子的手腕尚且磨破了皮,其余地方,想来更加严重。
不多时,宫人便捧着托盘,将煎好的汤药送了上来。
“陛下,药好了,奴等服侍燕枝公子……”
“朕来。”
萧篡双臂拢着燕枝,抬手端起汤药,用勺子搅了搅。
热气升腾而起,苦药的气味也跟着弥漫开来。
萧篡瞧着乌漆嘛黑的汤药,冷声问:“让你们多煎几碗,可煎好了?”
“奴等多煎了三碗汤药,都在炉子上煨着。”
“嗯。”
萧篡垂眼,亲自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自己先抿了一口,觉着不烫了,才送到燕枝嘴边。
他想,三碗可不太够。
燕枝吃了药就吐,吃了药就吐,就他这种漱口的喝法,也不知道究竟要多少碗才够。
他也是娇气,好好的药片药水不要,非要喝一大碗的苦药。
萧篡用瓷勺撬开燕枝的嘴,慢慢地把汤药送进去。
一开始,燕枝还喝得顺顺利利的。
可就在一勺即将喂完的时候,燕枝被汤药呛到,马上就蜷着身子,咳嗽起来。
萧篡猛地丢开药碗,给他拍背:“怎么就这么……不就喝点药?怎么就这么麻烦?”
药碗砸在托盘里,不慎倒了,汤药滴滴答答淌下来,宫人连忙把东西端出去,换了一碗新的过来。
“陛下……”
萧篡再次端起药碗,低头看向燕枝。
燕枝缓过来,又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他听不见萧篡说话,所以惯用的威胁手段,对他没用。
他打定主意不吃药,不论是药汤还是药片,对他也没用。
他……
他就是这样一只又犟又娇气的小狗,让人拿他没办法。
萧篡沉默片刻,最后对宫人太医道:“尔等退下。”
众人对视一眼,再次离开:“是。”
内殿里,只剩下萧篡和燕枝两个人。
萧篡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
确实难喝,又腥又臭,还混着细细的药渣。
难怪燕枝每回喝,都皱着脸。
早知道,应该早点儿从商城换西药给他吃的。
早知道,不该断了他的泡芙和奶糖,应该等他病好了,再断掉的。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宫门口迎接选秀中人。
早知道……把他锁在太极殿里,就不会有今日这么多事情了。
萧篡将一口汤药含在口中,然后放下碗,双手捧起燕枝的脸,用拇指拨开他的唇瓣,把汤药一点一点哺给他。
唇齿相接的时候,燕枝不自觉颤了一下,随后被萧纂捧着脸,按得更紧。
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是野兽一般的撕咬与亲吻。
而是温柔轻缓的舔舐与哺喂。
可之前撕咬出来的伤口还在,温热的汤药从燕枝唇角的伤口上淌过,疼得他又发起颤来。
萧篡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汤药哺给燕枝,察觉到燕枝在抖,于是他每分开一次,就用舌尖轻轻舔舐一下燕枝唇上的伤口。
喂完最后一口汤药,萧篡抱着燕枝,给他拍了拍背。
等过了两刻钟,确认燕枝不会再吐出来了,他才把燕枝放下。
还是和之前一样,燕枝一离开他的怀抱,就蜷着身子,躲到了床榻最里边。
这一回,萧篡没有再伸手去抓他,而是拿起太医配好的药膏,坐到床榻里面。
他用食指指腹蘸了点玉白的药膏,抹在燕枝青青紫紫,还带着牙印的后颈上。
触碰到的瞬间,燕枝“呜”了一声,整个人蜷得更紧了。
好痛!
“娇气。”
萧篡再蘸了点药膏,本想狠狠地抹上去,但即将下手的瞬间,还是稍稍放轻了动作。
“怎么就这么娇气?”
解开衣裳,顺着后颈往下,是肩膀、腰背,还有心口。
那时在牢房里,萧篡几乎把燕枝全身上下啃咬了个遍。如今抹药,自然麻烦。
满满一盒药膏,转眼就见了底。
萧篡一面给他抹药,一面冷声道:“你也是被朕越养越娇气,越惯越娇气。”
“你自己说,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你的错?是不是你不乖?”
“骂朕、推朕、打朕,还敢说什么再也不要喜欢朕了。这话是能胡乱说的吗?”
“朕不过关了你半刻钟,弄了你一会儿,怎么就把你弄坏了?”
“今日的事情,朕等你醒了,再找你算账。”
“等你醒了,再说几百句‘喜欢陛下’也不管用,你最好赶快想想,还有什么好听的话,说给朕听。”
“否则——”
萧篡高高地扬起手,作势要打燕枝的屁股。
最后落下去的时候,却只是帮他把衣裳扯好。
*
燕枝病得厉害,药喝下去,只好转了一会儿。
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发起热来,睡也睡不安稳,皱着小脸,淌着眼泪,嘴里哼哼唧唧说着梦话。
他一会儿说:“奴错了,陛下,全是奴的错……求陛下放过谢公子……”
一会儿又说:“我怕黑,有鬼……这里有鬼……有没有人陪我说说话?”
于是萧篡盘腿坐在他身边,一句一句地应他,有问必答。
“废话,闭着眼睛睡觉,能不黑吗?”
“哪里有鬼?朕在这里,哪里有鬼?你这只小鬼?”
“朕不是在陪你说话吗?要说什么?”
“陛下……”燕枝哭着喊了两声,“陛下……”
“嗯。”
最后,燕枝却收起眼泪,摇摇头,连声说:“我再也不要喜欢陛下了……再也不要陛下了……再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