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眼睛一亮,抬起头,望向林间树梢。
是娘亲吗?
一定是娘亲。
娘亲看出他撒谎了,但还是舍不得用雪砸他,所以……
所以只是让雪落在他身后。
燕枝骑在驴背上,晃了晃双脚,使了个坏心眼,故意说:“我就是大将军。”
这回没有积雪落下,大抵是娘亲没有听见。
于是燕枝又举起手,大声喊:“我是大将军!我是燕枝大将军!我还是丞相,我是燕枝大丞相!”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可是这一回,风静雪止,林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燕枝有些心慌,赶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娘亲,我再也不撒谎了!别不理我!”
“我不是大将军,我也不是丞相,我只是……”
他顿了顿,终于低下头,小声承认。
“我只是一个小侍从而已。”
“我是有跟着陛下去打仗,但是没怎么上过战场,陛下也没有赐我一座大宅子,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只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一个小侍从而已。”
“我什么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和煦温暖、似是从南面吹来的春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吹散他眼底的泪意。
就像小时候娘亲摸他的脸一样。
燕枝抬起头,又恢复成自信满满的模样。
“没关系的,娘亲,我不想当大将军,你也不想我当大将军,当大将军太危险了。”
“就算我是偷跑出来的,我也能保护好你,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燕枝骑着小毛驴,一路嘀嘀咕咕地同娘亲说着话,一转眼,就到了山下。
他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
燕栖村。
萧篡站在高处,望见隔壁山头的白烟升起,又被风吹散,散入云中。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心脏往下沉了沉。
他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他是不是应该去……
就在这时,村长道:“官爷,说起来,这里是燕山和他再娶的寡妇的坟。”
萧篡猛地抬起头,心脏越发往下沉:“你说什么?”
“这个寡妇不是燕枝公子的亲娘。燕枝公子前几年回来过一趟,把他亲娘的坟迁走了。”
“迁到哪里去了?”
村长指了指隔壁山头,方才燃起白烟的地方。
“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他果然找错地方了!
萧篡终于明白过来,忙不迭朝外面走去,拽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忘了!他忘了燕枝的娘亲迁坟了!
他怎么能忘了?
这么要紧的事情,他怎么能忘了?
燕枝怎么可能回到燕栖村来?
他在燕栖村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他怎么可能回到燕栖村来?
小燕儿怎么会从一个牢笼里,飞到另一个牢笼里?
燕枝怎么可能会从大梁宫,飞到燕栖村来?
萧篡策马扬鞭,来不及与村长道别,就带着人,朝山下飞奔而去。
错了!他错了!
他错得彻底!他大错特错!
*
燕枝来到山下,骑着小毛驴,继续往前赶。
他在出发之前就想好了,要去南边,最快的法子就是坐船。
不过现在下了雪,不知道河道会不会结冰。
所以燕枝打算先去渡口看看。
实在不行,就只能辛苦花生糕,一路驮着他走了。
从燕栖村再往南走,就有一个渡口,离得不远。
燕枝也怕累着花生糕,觉得自己身上有力气,就从它背上跳下来,抱着娘亲的牌位走一段。
他背对着燕栖村,背对着层叠山峦,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隐隐传来野兽的怒吼——
“燕枝——”
燕枝疑惑回头,望了望四周。
这是什么野兽,怎么叫起来,跟在叫他的名字似的?
紧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嚎叫——
“回来——”
燕枝皱起小脸,连忙转回头去,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别想骗他!
这种东西,就是山里的孤魂野鬼!
故意喊他的名字,让他回头,只要他答应了,他的魂魄就会被勾走,被山鬼抓去做小奴隶。
哼哼,他可看过很多话本子的!
勾魂索命的鬼魂,休想骗他!
燕枝加快脚步:“快,我们走,别回头。”
“燕枝——”
“回来——”
山林之中,山路之上。
因为一日一夜的疾跑,再加上下山小路陡峭,战马终于体力不支,两条前蹄往前一跪,倒了下去。
萧篡猛地推开砸在自己腿上的马匹,从亲卫手里夺过缰绳。
可亲卫的马匹也已经到了体力极限,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萧篡干脆甩开缰绳,大步朝山下跑去。
这回一定是对的!他这回一定算对了!
燕枝就在隔壁山头,燕枝就在隔壁山头的道观里!
他现在过去,一定能抓住燕枝,把燕枝带回来!
可下一瞬,小路尽头,一道断崖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走错路了。
萧篡站在断崖前,不能再往前一步。
他抬起头,双目猩红,朝前望去。
他已经看见燕枝了!
林子里摇曳的树影就是燕枝,山泉里冻住的水影就是燕枝,天际边划过的燕影就是燕枝!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他就能抓住燕枝了!
回回都只差一点儿!
就在这时,一众亲卫终于追了上来。
“陛下,如今……”
萧篡气极怒极,反倒冷静下来,转身向回。
他语气冷静,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不过是一个燕枝罢了!
不过是一个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燕枝罢了!
不过是一个容貌八十六、天赋五十九的燕枝罢了!
他的才学只有四十九,他的武功只有四十二,他连及格都没及格!
有什么可留恋的?有什么可追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