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山林像是被劈开一道棕色的口子,那道口子平滑,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
找羊那天,高嘉璈问过:“如果被泥石流冲到山底,还能活吗?”
梅盛回答的四个字现在烙印在高嘉璈脑里:
“不可能活。”
泪水落下,高嘉璈闭上了眼。
……
“救援队怎么还不来啊?”
“村长!进村的大路塌掉了,救援队上不来!”
“不是还有条路吗?他们其他车从山顶绕回来的那条路!”
“也塌了,昨晚他们才过来就塌了!现在只能从川省那边跨金江大桥过来。”
“从那边过来再怎么也要一天。唉……被卷下克的车个找着了?”
“今早上找着,车堆在山腰上的一个洞口,冰箱电视全被压扁了,里头……”
高嘉璈猛地醒了。
一旁的村长和刘山见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刘山转身出去:“阿云,他醒咯!”
阿云端着粥开门,担心地看了一眼高嘉璈:“我能进来吗?”
高嘉璈点了下头。
阿云把粥放到床头桌上,说:“嘉璈哥,你先喝点粥……村长,外头导演找你。”
村长“嗯”了一声,对高嘉璈说:“好好休息。”转身拉着阿云往外走。
“村长,”高嘉璈起身,叫住他们,咽了口水,才鼓起勇气问道:“找到了吗?”
村长只说:“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们村民都是走山好手,好几个下去找了,会找着的。”
高嘉璈掀开被子下床,“我和他们一起去找。”脚没走两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在地上。
阿云忙把他扶起来:“嘉哥,陶三叔给你用了半头牛的镇定剂,你还没恢复好呢。”
“我没事,扶我出去,阿云。”
阿云看了一眼村长,村长皱着眉头,只好点头。
雨已经停了,外面晴空万里,弥漫着土地和青草的芬芳,似乎昨晚的事情只是高嘉璈在做梦。
但嘉宾和海儿的表情告诉他,那不是梦。
几个嘉宾非常差,顾留本来半搂着杨梅,一见高嘉璈出来,连忙推开,走向高嘉璈:“嘉璈,你没事就太好了!”说着,抬手要抱他。
高嘉璈抵着他的胸口把人推开,现在没心情陪他演戏。
海儿走到高嘉璈面前,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高嘉璈问:“为什么叹气?他又没死,他不会死的。”
高嘉璈一旦固执起来,就是往死了固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海儿感到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头。
村长皱着眉过来,对陈彤和嘉宾们说:“做好心理准备。车里有血,很多血,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今天又热,跑出来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高嘉璈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屋内找了件冲锋衣披上,拿了个小医疗包揣兜里,往村口走去。
周晓文一直紧盯着他,见他要走,握紧拳头,冲上前去,一拳打到高嘉璈脸上。
高嘉璈因为镇定剂的作用,直接被打翻在地。
节目组吓一跳,赶紧把周晓文拉开。
周晓文甩开他们,指着地上的高嘉璈,红着眼说:“梅哥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救你才出事的!!”
高嘉璈本要爬起来,听见这话,重新跌在地上。
他缓缓点头:“是,是……”
周晓文见他这样,直接哭出声来,又很快忍住,转过头抹了把泪,说:“你要是对得起他,就不要拿你的命去冒险,好好活着!这是你欠他的。”
在场所有人,没人想到周晓文会说出这话。
高嘉璈站起身,一把揪住周晓文两边衣领,“我高嘉璈从不欠别人东西,还有,梅盛没死,他不会死的。”说完,不再理任何人,翻身下到田埂上,顺着田埂往山下走去。
周晓文气得不行,对着高嘉璈背后怒喊:“你就去送死吧!你和他就葬在这山里吧!”
高嘉璈笑了一下,似乎也挺好。
泥石流发生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大概半小时车程,站在村口就能看到山林里那条大伤疤。
高嘉璈决定先找到车。
他顺着田埂泥石流发生的地方走,正午的阳光很烈,蝉声烦躁地在耳边叫着,里衣被汗染湿。
靠近事发地,人多了起来。村长没骗人,几乎整个村子会走山的都来了,顺着泥石流往下找。
高嘉璈问了个村民,村民把他带到那辆破烂的车前。
SUV像堆破铁一样,外面全是黄泥土,被压扁在一个山洞前,冰箱和电视已经和车融为一体,但里面没有人。
高嘉璈靠近,驾驶位的车门已经打不开,车窗碎了,玻璃渣留在驾驶位上,玻璃和坐垫上全是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里的胡思乱想。
车的位置在一个小山洞外,可山洞非常浅,一眼可以看到头,周围也没有血迹。
不对,不是这里。
高嘉璈顺着山路往下,一小时后到了山脚。
金江一半都被泥石流的砂石填满,水势涨起来不少,变得更湍急了。
高嘉璈爬上泥石流垒起的石土堆,朝四周看了看,很陌生,这段河他们没来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整座山,山倒有些眼熟,但这里每座山都差不多模样。
他下了石堆,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掉下去了会怎么自救。
泥石流推着车往下冲,然后上层泥石流肯定会逐渐掩埋车,车卡在山洞口,最后一点点被压扁。
三个地方,只有刚开始有一线希望,一旦泥石流压过来,空气都没有。
所以重点寻找位置应该是冲下去的前半段。
高嘉璈能想到,村民也想到了,但他们摇摇头,说:“这次泥石流太大了,从冲下去到把车埋了只有几秒钟,不可能出得来。”
高嘉璈却不信邪:“他没在车里,所以他肯定跑出去了,肯定没事的。”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年级小一点的男孩说道:“他也可能是被甩出去了,甩到泥里憋死。我们之前也见过好多,尸骨特别难找,因为都被石头块分开了。”
一旁的村民拐了他一下,把人拉走。
高嘉璈咬住下唇,心再次跌入谷底。
天黑慢慢黑了下去,天空又开始电闪雷鸣,却没有任何收获。
高嘉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那一点点希望随着时间破灭。
最后,那个年轻的村民拉了下高嘉璈:“走吧,一会儿怕是又要下雨。”
高嘉璈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他们上到山路上,坐上三轮车。闷热的风吹着他,带不来一丝凉意。
高嘉璈抱着膝盖坐在车尾,看着逐渐远去的泥石流,脑袋胀得发懵。
“这次泥石流太大了。”车上,几个农民小声讨论着。
“整个山头都塌下来,哪个想得到嘛。”
“我上次见这么大还是小时候,克下水坪玩的时候,看见对面川省的山塌掉。那个时候看着就小小一条,哪个认得那么恐怖。”
“还下水坪呢,下水坪这次都着埋掉咯。”
“里头又没人,埋了就埋了嘛。”
高嘉璈满是泥浆的脑子像是被注入一剂清水,他转头问村民:“下水坪,被埋了?”
村民指着他们刚离开的山说:“就在那点,大半个村子都被埋掉,留了个小头在泥石流另一边。”
下水坪、泥石流……高嘉璈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他会不会在下水坪的房子里?我听说下水坪的房子很坚固,会不会,没有倒塌,只是在泥石流下面?”
村民互相看了看,摇头,说:“那么大的泥石流,再坚固的房子都被压倒了。就算有一两个没倒,泥也早就灌进去了。”
“等等,”高嘉璈心底又升起希望,“那个洞,躲避战乱和泥石流的洞!师傅停车,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高嘉璈带着一车村民重返泥石流现场,在他们的帮助下确定了下水坪的位置,又根据村口的位置定位到了小学,接着拿起锄头就开始刨。
月上三更,许多村民都累得倒在一边睡着了,只有高嘉璈,他似乎忘了疲惫,一味地挥锄头。
感谢今天闷热的天,把泥土基本晒干,高嘉璈挖着挖着,干泥忽然往里面掉去,露出一个很小的洞口。
有了,有了。高嘉璈叫醒村民,恳请他们把洞挖开。
几个村民看了一眼就明白,告诉他说:“洞已经被泥石流填了,挖不通的。”
回到村里,高嘉璈一言不发,大家一看他这样,也都明白了,默默不说话。
村长小声问村民有没有什么收获,村民们只摇头。
年轻那个村民说:“下水坪村当年的地道都被埋了,太恐怖了。”
“地道?”村长奇怪,“又不是平原地区,下水坪哪儿有地道啊?是山洞吧,水坪村小学背后那个?”
年轻村民小声说:“就是那个,我们定位都定了好久。”
村长嘿了一声,说:“那个山洞外高里底,像城里的下水道管子一样,怎么可能会埋了?”
高嘉璈脚步一顿,转身问村长道:“怎么说?”
“我也没去过,但我听说下水坪以前村长说过,那洞埋不了,泥石流堵进去会自己吐出来。”
高嘉璈浑身颤抖起来,他拉住村长:“帮我找人通开可以吗?”
“这个……”村长看了看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