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叼起创可贴,啪的一下拍在路长钧手背上,又冲他的后背伸了伸脑袋,示意小路先看看自己。
“我没有事。”路长钧说完,微微打了个寒噤,“我先生个火,前辈你怕火吗?躲开一些。”
湿透的衣物已经起不到保温功能,甚至还在带走身体的温度,路长钧必须尽快把火生起来,不然还没等到救援,他就得因为失温昏迷。
白萦往干草堆里躲了躲,动物都是怕火的。
感谢打火机,路长钧不用想办法钻木取火了。山洞里剩余的木材不多,路长钧估计省点用撑个一晚上没问题,到时候雨势变小,搜救队在废弃的车边展开搜索,找到他们不成问题。
火焰升起,明亮的火光照清漆黑山洞,冷意被火焰的温度驱散。小蛇往火堆凑了凑,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取暖。
“前辈,冒犯了。”路长钧对白萦说道。
小蛇疑惑地抬起头,不解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
下一刻,路长钧一颗颗解开衬衣的扣子。衬衫湿透后本就黏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身躯的轮廓,但毕竟若隐若现,待路长钧把衬衣脱掉,紧实的胸肌腹肌,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
白萦心里很坦然,没有避让的想法,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路长钧下意识坐直了些,让自己的肌肉更加显眼。只是在彻底脱下衬衣时,布料从皮肉上撕开,扯动伤口,路长钧没忍住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小蛇着急地抬起上半身。
呜,他就知道小路的伤很严重。
剧痛让路长钧失神了一瞬,当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白萦:“我没关系,只是一些皮外伤。”
路长钧把带血的衬衣挂在支起的架子上,用火焰烘烤。他原来是有件外套的,但被雨淋湿后变得太重,他路上就脱下扔掉了。衬衣背后虽然被碎石和玻璃划得破破烂烂,被血染得不成样子,但好歹是件蔽体的衣物,烤干后路长钧还要穿。
白萦想要游去路长钧身后看他后背的情况,可路长钧故意挪动身体,始终面朝白萦。
小蛇急得不行,究竟是多严重,小路才不敢让他看!
路长钧轻咳一声:“前辈,我要脱裤子了。”
湿透的裤子穿在身上难受得不行,也得烤干。
白萦觉得都是男人,上半身坦诚相待没有问题,看到下半身确实不太合适,小蛇背过身去。在背对小路之前,他叼走了自己躺在一边的手机,他的尾巴太痛了,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用尾巴把手机卷走,只能张开嘴巴艰难叼起。
小蛇的脑袋一点一点,艰难地用吻部敲字。
他精简了语言,等路长钧把自己的裤子挂上去烤后,成功把一行字打了出来。白萦把手机叼到路长钧脚边,路长钧支起腿,挡了挡现在赤裸的下半身。
还好前辈现在是条小蛇,减轻了一些罪孽感,不然真的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前辈耍流氓。
路长钧捡起地上的手机,白萦其实只打出来八个字,省略了一些字眼,但能看懂他想说什么。
【穿我的,你的,当绷带。】
小蛇咬着自己衣服的一角,往外扯了扯。
山里气温低,大家基本都穿一里一外两件衣服,路长钧的外套丢了,但他的还在。
“那我借下前辈的衬衫。”路长钧说道,打算把更暖和的外套留给白萦。
小蛇点了点头。
架子已经挂不下衣服了,白萦的湿衣服在边上排队。小蛇做完这些后没了力气,身子一蜷,躺在干草堆上不动了。
蛇没有眼睑,路长钧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白萦睡着了。
他又挪了挪身子,挡住吹向白萦的风。路长钧低头点开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而外头雨声听不出小下来的迹象。山洞地势较高,不用担心雨水流进来,但可以想像,外面的地上一定积水横流。
这样的天气救援队是没法展开搜救的。
路长钧焦急地等待雨势转小的时刻。
***
一个接一个电话从文祥山打了出去。
接到路长钧的求救电话后,剧组乱成一团,他们还来不及询问更详细的情况,电话就因为失去信号挂断,之后再也没有接通。唯一知道的,就是白萦和路长钧半路遭遇泥石流,和车一起坠下山路,路长钧打电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活着。
但倾盆暴雨,深山野林,又没有信号,在找到二人以前,时间多过去一秒二人就多一分危险。
剧组找遍了能找的关系。
杨导给自己在省里工作的朋友打电话,程姐联系了附近镇上的公安局。谢瑾和谭铭这会儿也顾不上前嫌,各显神通。
谢家在谢瑾父亲一辈便不再从政,但与政界仍有不少往来,谭铭母亲是省级电视台台长,正厅级干部。关系有时候比金钱更好用,他们很快便调来了救援队,然而天气过于恶劣,现在根本没有进山搜救的条件。
一剧组人连带救援队焦急等待,然而直到得到消息的秦眷书和路家人带着另外的救援组赶来,雨势也未见转小。
自然在此刻公平地无视了人世间的权力与金钱。
白萦和路长钧上午九点出的事,眼见着时间来到下午三点。
乌云压境,天黑得彷佛进入深夜,层云中时不时涌现几道电光。忽然间,上空出现迥异于闪电的光亮。
同时出现的,还有像是将风和雨一并搅碎的声音。
地面上的人身披雨衣,雨水顺着脸庞流下,头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但藉着护目镜,他们还是看清了空中盘旋的事物,有人惊呼:“怎么会有直升机?!”
这种天气,哪个不要命的敢开直升机?!
正在开直升机的钟缱心想,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然而柳清章冷冷一句“起飞”,他就得认命地坐到驾驶座上。钟缱自考出直升机驾驶员执照以来,从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飞行,他甚至很怀疑古今中外,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人和他一样硬扛着特大暴雨起飞。
钟缱是会开飞机,但不代表他有王牌飞行员的水准。
他都做好了坠机的准备,然而强劲的风、暴烈的雨彷佛皆不存在,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与自然的伟力抗衡,将一切阻拦在外。明明在轻松地飞行,钟缱的额角却不自觉流下冷汗,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大妖的力量。
甚至这还是末法时代,妖的力量被集体腰斩再腰斩的结果,无法想像曾经的妖是何等强大,难怪世间所有有幸供奉一只大妖的家族,都将大妖视为神明,不敢有半分悖逆之心。
做到这一切的妖,正静静坐在他的身后,合著双目。
柳清章在查找白萦。
暴雨同样影响了他对白萦气息的追踪,横流的泥水,摧折的草木,太多杂乱的气息在影响他的判断。
素来心如止水的大妖心中起了波澜,柳清章难得感到烦躁,尤其是传来的消息说白萦很可能受了伤,每想到这一点,暴戾的情绪便难以抑制。
忽然间,柳清章睁开双目。
“保持盘旋。”柳清章说道。
钟缱应声,柳清章没再说话。钟缱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猛地回头,只见直升机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柳清章踪影。
在说出那句话后,大妖便来到地上。
他穿着一件厚重风衣,衣服与头发都不被风吹动,雨水也在将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被蒸干,柳清章周身有着一个看不到的结界。下一秒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巨蟒,蟒身长达二十余米,连已灭绝的泰坦巨蟒都无法与其相较,它落在地上,一切草木皆被压垮,地上留下一道深痕。
巨蟒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山林间穿行。
所有挡在眼前的阻碍都会被冲垮,再尖锐的碎石也无法在鳞片上留下一星半点的划痕。柳清章找到了被白萦二人扔下的面包车,他们走后不久,这辆车真的爆炸了,火焰很快就被暴雨浇灭,只留下一地残骸。
柳清章闻到了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巨蟒幽绿色的竖瞳已成一条危险的细缝。顺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巨蟒一头游往一个方向。
而在两个半小时前,白萦已然悠悠转醒。
第37章
小白蛇一动,目光几乎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的路长钧就意识到他醒了。
白萦其实是个睡觉很规矩的人,这些天路长钧和白萦睡一个房间,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他虽然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睡,但只要怀里头有东西,便能一整个晚上不动弹。小白蛇也是如此,睡着时盘着身体,安安静静,白玉似的鳞片令人想要抚摸,又乖得让人不舍得打扰。
刚醒来时白萦还有点懵,小白蛇身体缓缓游动,在一不小心压到受伤的尾巴时,一下子停住。
蛇明明没有泪腺,路长钧却好似看到那双豆豆眼变得泪眼朦胧,委屈得不行。他上前把小蛇抱进怀里,安抚似的轻摸他的脑袋。
白萦蹭了蹭他的手腕。
他看到小路已经自己把伤口处理好了,烤干的裤子这会儿好好穿在身上,上半身此刻仍裸着,但缠着用小路自己衣服撕出来的布条做的绷带。山洞口有一团混着血水泥水的碎布,路长钧还去接了雨水,将自己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白萦爬到路长钧肩上,小脑袋下垂往他背上看,绷带洇出血迹,小蛇忧心不已。
“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路长钧抱起小蛇,将他先放在地上,自己取下刚烤干的白萦的衬衫,展开套上,将伤痕尽数掩藏在衣物之下。
白萦这件衬衣其实买大了一点,自己穿的时候总要把袖口折上两折,然而穿到小路身上后好似还有些小,布料勾勒出发达的臂肌,路长钧索性没有把扣子扣上,就这么让衬衣敞着,反正边上就是火堆,他不觉得冷。
小白蛇抬起脑袋,撞了撞路长钧的大腿,又撞了撞。
路长钧茫然地和白萦对视。
变回小蛇的前辈说不了人话,因为尾巴太痛也不方便打字,白萦想说什么,路长钧只能靠猜。他顺着白萦的力道思考,试探着问:“前辈想叫我转过去?”
小白蛇点点头,脑袋又期待地转向架在火上的衣服。
他的外套和裤子这会儿应该也干了。
路长钧接着猜:“前辈是要变回人了吗?”
小白蛇继续点头,眼睛亮亮的,夸赞似的在路长钧腿侧蹭了蹭。
路长钧受宠若惊,赶紧把白萦的衣服取下来平放在地上,自己老老实实面朝石壁,背对白萦。
他听见了干草堆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回人形的白萦坐在了干草堆上。山洞不小,但在有一个火堆的情况下,又塞进两个成年男人,空间便显得逼仄起来。路长钧守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白萦便往里坐,山洞最里头就是前人留下的干草堆。
白萦没有立即捡起衣服,而是微微喘着气。
他头很晕,像是脑震荡。也许不是像是,而是真的脑震荡了。白萦还记得自己跟车一起坠下山崖时,哪怕沿途有许多缓冲,他仍旧受到了一股将自己直接震晕的巨力。
脑袋的问题可不是小事,他这次怕是不得不看医生了,希望查出来他的脑仁不会比一般人小……
身体的不适令白萦变回人形比以往不适许多,他休息了好久,才有穿衣服的力气。
其实他现在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保持原形。妖在过于疲惫或是受到重创时都会变回原形,这是最让他们安心的形态,也能得到最好的恢复,但是白萦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如果救援队找来时自己还是一条蛇,情况会变得很麻烦。
白萦抖着手指,抓起自己地上的衣服。
他先取了裤子,曲起腿,慢慢往自己腿上套。这本该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然而白萦那条骨折了的伤腿,让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压迫到伤处,白萦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他已经尽力压抑了声音,可山洞就这么大,再微小的动静,落在另一人耳中时都清晰不已。
“白萦……”路长钧慌张地回过头去,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白萦压抑的泣音让他下意识回过头去。
紧接着便是一片雪似的白,令他晕头转向。
路长钧呆住了,少说有个四五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赶紧把脑袋又扭回去,恨不得把头往石壁上撞,口中不停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白萦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眼冒泪花,委屈地说道:“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