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期间电梯总被占用,路长钧直接走了楼梯。段云堇匆匆忙忙跟上,一边跟他下楼,一边拨通了白萦的电话。
然而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
虽然没开免提,但声音也不小的手机听筒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满是嘲讽的声音:“白萦是吧,就是你勾引的我儿子?”
路长钧直接骂了一声。
而此时此刻,身处食堂的白萦怔怔地放下手机,他方才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保镖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中年男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可他说的话白萦却听不懂。
什么勾引,什么儿子?
白萦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是谁,他只是个小员工,没事不会去关注集团的董事长长什么模样。他也认不出这人就是秦眷书生物学上的亲爹秦持,毕竟秦眷书相貌随他的母亲,长得和秦持一点儿也不像。
秦持用一种格外挑剔、相当冒犯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像是在挑三拣四地评价一件商品:“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没把心思放到正道上。你要是想当明星,想当模特,集团倒也能捧你一捧,可惜尽想着勾引男人一步登天的歪路……”
秦持说得难听,白萦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一时间没意识到秦持是在说他。而一旁的云则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神情阴鸷地盯着秦持:“嘴巴放干净一点!”
云则平日对待白萦总是一副温柔的兄长模样,可一旦他冷下脸,哪怕是集团里的老领导也会一时间不敢出声。他曾经用这种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毒打他的买家,曾经冷漠地看着他们被判处死刑,这种骨子里的阴沉是装不出来的,能让任何一个和他对上视线的人胆寒。秦持一开始也被他吓了一跳,可是看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己还带了好几个保镖,腰杆又硬起来。
“你又是哪个,又一个被他勾引的男人?”秦持冷笑一声,“到处勾搭男人不知检点,你睡他的时候都不嫌脏,还怕别人说他?”
云则额上暴起青筋,拳头攥得死紧,绕过桌子就要一拳砸在秦持脸上。
他身边的保镖纷纷有了动作。
同时动了的还有白萦,他伸手拦住云则,没用力气,但因为是他,云则不得不暂且停下脚步。白萦看向秦持,他不明白秦持为什么要对着他说那些侮辱人的话,但还是尽可能好声好气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秦眷书没对你说起过他父亲?”秦持讥讽道,“看来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白萦愣住。
秦眷书的……父亲?
那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明鸿集团的董事长秦持?
秦眷书其实在白萦面前说起过秦持几次,只是没一次有好语气,对他有好评价,白萦能感觉到秦眷书对自己的生身父亲相当厌恶,所以和他相处时,不会提及他的家事。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秦持会用这般灼灼逼人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说出那些侮辱他尊严的话。
还是在大庭广众下。
现在正是用餐时间,食堂的桌子快被坐满。秦持进来后,发现他是董事长的员工立刻不再闲聊,本来不清楚的,也从其他人口中,或者从沉寂下来的气氛里意识到不对劲,纷纷闭上嘴巴,放下餐具。此时此刻,全食堂的人都在往白萦所在的地方看来,因为环境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也都听清了秦持说的话。
白萦目光随便看向哪里,都能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和探究的眼睛,白萦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在秦持脸上。他此生第一次对上这样的目光——秦持看他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高高在上地看一物件。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白萦努力地开口,“秦眷书工作上是我的上司,私底下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此。”
白萦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是有重量的,秦持特地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找他,就是要让其他人的目光成为足以压垮白萦、让他再也别想待在明鸿的重量。
“朋友?”秦持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人在酒店厮混一个星期的朋友?”
他说的毫无疑问是白萦尾巴变不回去那段时间的事。
白萦没法讲清其中内情,只能说道:“我那时候身体不舒服,他是在酒店照顾我……”
“哦,身体不舒服,但是医院也不去,医生也不叫,服务员送餐都看不到人,就躲在酒店里。”秦持说道,“我看没什么不舒服的,反倒是被男人操得太舒服,都没法见人了吧?”
“我没有……”白萦何时受过如此污蔑,眼眶霎时红了。
秦持肆无忌惮地用 最肮脏的言辞侮辱他,他知道这件事对秦眷书造不成什么影响,他们这种人私生活风流一点很正常,会被大众鄙夷唾弃的永远是白萦这类人。
其实他也不介意秦眷书在外头找男人,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正儿八经的联姻,而秦眷书翅膀越来越硬不好拿捏,他就只能找白萦这个小情人开刀了。
云则强硬地按下白萦拦住他的手,再也忍不了秦持这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了。
然而他还没有一拳砸在秦持面门上,秦持身后便忽然一记黑脚,把他狠狠踹在地上。
对于这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所有人始料未及。保镖们注意力全在眼看就要动手的云则身上,哪想得到背后有人偷袭!路长钧一脚踹倒秦持还不解气,把他狠狠摁在地上,拎起拳头就往下砸,边砸边骂:“狗东西,你自己儿子心怀不轨还好意思怪其他人,我让你再胡说,再胡说!”
他骂一句来一拳,把秦持打得口鼻出血、眼冒金星,反应过来的保镖们连忙扑上来拉开他,有保镖去摸腰上的电棍,却被勉强被人扶起来的秦持叫停。
“路长钧?”秦持狼狈地抹掉鼻子流出来的血,“你出什么头?”
但凡换一个人,他早就叫保镖痛打那人一顿再把人关进警局十天半月,但他认出眼前这个青年是路家的继承人,反倒没法轻举妄动。
“这人也勾引了你?”秦持神情扭曲,“倒是好本事,你爹妈知道吗?”
“勾引你爹呢!”路长钧骂道,抬脚就想再踹秦持几下,可惜被保镖拦住了没踹到,“我喜欢他是我一厢情愿,就和你儿子一样,和边上那人一样从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年轻时和助理搞婚外情还搞出一个私生子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心脏的人才看谁都脏!”
那件事情格外不光彩,尤其是在秦眷书逐渐掌权的当下,秦持平日都尽量不提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此刻被路长钧大庭广众下点出来,他顿时恼羞成怒道:“你闭嘴!”
没想到还有第二桩劲爆的八卦,众人目光纷纷转移到秦持身上。
只有白萦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盯着自己的倒影,失魂落魄。
他注意到了路长钧的一句话。
和你儿子一样,和边上那人一样,喜欢他是一厢情愿……秦眷书和云则,怎么可能喜欢他……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对情爱一无所知的人了,他已经被好几个人告白过,别人对他好,是像段云堇那样,像剧组里的同事那样把他当成朋友的好,还是像路长钧、谢瑾还有大蛇那样因为喜欢他对他的好,他怎么可能还区分不清?
之前秦眷书说不喜欢他,是真的不喜欢吗?还是为了不让他感到困扰,从而编造的谎言?
“小萦!”有人在叫他。
是云则。
云则伸手搀住了他,白萦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神情恍惚有些摇摇欲坠。他怔怔地看向云则,喃喃问道:“小荀,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云则下意识想要否认,可白萦的目光令他无法撒谎。
白萦在问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
恰在此时,食堂门口又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是出差的秦眷书提前赶回来了。食堂门边还有一个满脸担忧的段云堇在握着手机探头探脑,显然她不清楚该怎么办,想到食堂里那个为难白萦的老登是秦眷书亲爹,就给秦眷书打了个电话。
眼下,人倒是来齐了。
路长钧看到秦眷书人,指着秦持满脸怒容道:“秦眷书,你好好和这老东西说清楚,是你自己心思不正,叫他少找别人麻烦!”
秦眷书早从段云堇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冷冷地对秦持说道:“你不该污蔑一个无辜人。”
“他无辜?”秦持怒吼道,“你为他推了多少联姻,他无辜?要不是他勾引你,我能为你的婚事操心这么久?秦眷书,你竟然帮着外人说话,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老子?!”
秦眷书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忽然大步走上前,来势汹汹。因为他的身份,保镖们都不知道该拦还是不拦,就这一下犹豫,秦眷书就抓住了秦持的衣领,眼神冷戾。
“我说了,不要污蔑无辜人。”秦眷书咬牙切齿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只是在努力工作,只是在正常地和朋友往来,不该受到任何侮辱!”
秦持被他满是戾气的眼神震住。
他现在被秦眷书揪着衣领,而某一瞬间,他有一种秦眷书其实是想掐死他的错觉。
说完了这些,秦眷书忽地泄了气,他踟蹰着不敢回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萦。
那个本为了保护白萦撒的谎言终究是到了被戳穿的一天,而此时此刻,白萦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白萦也不会遭到秦持的侮辱。
秦眷书最终还是转过身,他看向白萦,看见白萦眼眶泛红,眼泪将落未落。他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不想让自己当众哭泣,他已经受了许多无端的指责,白萦不想让自己显得软弱。
秦眷书低下头,引颈受戮一般。许多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他的道歉显得无比苍白:“对不起。”
白萦说道:“我要辞职。”
第68章
白萦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或许有朝一日会辞职。
只是他给自己的辞职设想过很多理由,可能是因为广告业把蛇当牛马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因为申城消费水平太高继续干这行没活路,还有可能是找到了一个温柔体贴又耐心的饲主,从此开开心心当他的宠物蛇,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然而所有猜想里,都不包括现在这种情况。
白萦把自己关进那个属于他的小隔间,一到没人的地方,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串连着一串。打工人连辞职都那么麻烦,白萦打开计算机,哭着写完辞职信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点一点消除计算机上和自己有关的信息。
清空了计算机,又要去收拾别的办公用品,这些都是公司的财产,员工离职后要清点的。白萦找到一个纸箱子,这还是不久以前秦眷书给他搬工位时装东西用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用上了。
明明那个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的工作正步上正轨,虽然找不到饲主,但他凭藉自己的力量即将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现在饲主没了,工作没了,连朋友也没了……
眼泪砸在纸箱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可是他又能怪谁呢,怪秦眷书他们喜欢上自己?可没有人能控制别人的心,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好,这种指责是没有道理的。那怪秦持对他的责难和侮辱?白萦确实恨他不讲道理目中无人,可秦持是明鸿的董事长,他只是一条人世间毫无根基的小蛇,根本拿他没有办法。想来想去,白萦甚至觉得只能怪自己。
如果他能更敏锐一些,一开始就和别人保持距离就好了。如果他从没想过查找饲主,没有招惹这些人就好了……
落在纸箱上的泪珠越来越多,白萦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麻木地把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往里塞。
守在小办公室的几人急得不行。
门没锁,但他们也不敢进去。因为这本就是小茶水间改的办公室,所以隔音极差,他们偶尔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几声抽泣。了解一点白萦的人都知道他哭多半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此时定是委屈伤心到了极点。
“要不我进去看看?”段云堇轻咳一声。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心思都不干净,但她可是小白真真正正的好朋友!
其余几人都用看救星的目光看她。
段云堇当仁不让地进去了,一分钟后狼狈地跑出来。她捂着心口说道:“不行,我看他那样哭心脏疼得厉害,再待下去我都要跟着哭了!”
秦眷书咬了咬牙:“我进去。”
他态度坚决,说出话时手已经按在门把上,其他人拦都拦不住。
秦眷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看见白萦蹲在地上收拾东西,默默过去帮他一起收拾。不久前也是如此,可那回他接白萦到自己身边,这回却是要送他走。
白萦知道他过来,不赶他,但也没理他。
属于白萦的东西很少,一只公文包就能装下,还能再塞进一台公司的笔记本计算机。目之所及基本是公司的东西,白萦很快就收拾完毕,他走到办公桌前,沉默着拿起那张打印出来的辞职信,将它递给秦眷书。
秦眷书没有接,他用纸巾细细擦掉了白萦脸上的泪痕。
白萦此刻彷佛一具不会对外界做出反应的人偶,秦眷书要给他擦眼泪,他不拒绝,但也不说什么,只在最后晃晃手里的纸,说道:“辞职信。”
秦眷书拿过来看了一眼,撕掉了。
那双沉寂的眼睛此时有了些神采,白萦抬头瞪着他。
“不要辞职。”秦眷书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待在这里,但也不要辞职。我会开除你,你拿着补偿走,你名誉受到的损害,公司也会弥补。”
白萦嘴唇动了动,最后懒得拒绝:“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