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当初……
废纸叠成的纸飞机从高楼坠落,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寂静的深夜无人拾起,大概也随着雨雪融进那花草泥土里。
“你经常来这座寺庙吗?”霍仲山视线落在正在安静喝茶的少年身上。
说是喝茶,方时勉更像是在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两个茶盏在面前,两杯都倒上,却又只倒一半,然后观察哪杯多,就喝掉一点,这杯一点那杯一点,一壶茶被他喝来竟然不剩什么。
方时勉见霍仲山终于没有继续出神,推开面前的小茶盏,“这是第二次,以前……这里的师兄们人很好。”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面前的两杯茶,平静地问:“喜欢喝绿茶?”
方时勉支吾半天,眼神躲闪,最后垂头丧气:“有点饿,斋堂六点开饭,我都错过了。”
寺庙里吃素,虽然那些小菜确实很好吃,连油菜都很甜,但素菜实在不顶饿,方时勉正是能吃的年龄,再加上这一天都在干活,就等着下午那顿,虽然都是中午的剩菜,但也比饿肚子好过。
闻言,霍仲山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唇角弯起来,“是我忘记了,你们义工晚上还有工作安排吗?”
方时勉捧着灌饱水的肚子摇头,“五点之后没有活动,倒是有师父们带着做晚课,只是我年纪比较小,他们不太愿意让我跟进去。”
寺庙里早晚都有师父领着信众在大雄宝殿诵经的时段,那段时间的大雄宝殿正殿是关起来的,不对外开放。
霍仲山:“我带你下山去吃东西,吃饱了送你上来,就当我耽误你的晚餐赔罪如何?”
方时勉有点心动,却觉得有点麻烦人,这山不高,但地方已经在海市的远郊了,“算了,小卖部有泡面卖,我吃那个吧,红烧牛肉味……也是好久没吃过的经典口味了,还有点想念哈哈。”
“这庙里还有小卖部?”
“当然有啊!”方时勉一口糯米白牙,俊美灵动,双眸微微弯着,笑容里带着点点少年的娇憨,漂亮又惹眼。
霍仲山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几秒,寒潭般的眼眸中似乎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却又像是那融化的雪花那样消失不见,化成无法察觉的柔情。
男人将方时勉面前的茶杯移开,轻轻点头,慢声道:“今天别去小卖部吧。”
“就当是,我想让你陪我好不好?”
方时勉愣了愣,莫名紧张起来,有点无所适从。
霍仲山起身推开门,守在外面的保镖上前听吩咐,其他保镖也从对面没关门的雅间走出来。
“时勉。”霍仲山回头看他。
方时勉如梦初醒,愣头愣脑地跟上去。
茶室的师兄领着一行人从后院出去,方时勉在师兄的友善建议下暂时脱掉了义工马甲,乖乖抱在手上,从后门出去后,方时勉才知道,原来车居然能开到山顶上来。
时隔多日,他又和霍仲山坐上了同一辆车。
方时勉其实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脑袋里还是很迟钝,怎么就被保镖们直接带上了车,特别是那个青年保镖,一直对他笑,让他都不好意思说话。
“你的伤都好完了吗?”方时勉被霍仲山要求坐近一点,大腿稍微放松就会贴到一起,搞得他坐姿都有点局促。
本意是想缓和这种微妙的氛围。
谁知霍仲山面不改色,语调平缓,“我也不知道,你要看一下吗?”
第31章
方时勉正襟危坐, 表情非常认真:“看就……不看了吧,你还痛不痛?”
车内有很淡的薰香,是之前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霍仲山似乎颇为遗憾, 慢悠悠道:“心情好就不会痛。”
“啊?哦……”
什么伤口会根据情绪来决定痛不痛?只听说过胃是情绪器官啊。
方时勉隐约察觉到霍仲山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两人之前的氛围好像更加轻松了,却又不确定。
“心情不好就痛的话……那不是还没治好吗?安和的医生很厉害,你让他们再给你检查一下吧。”
少年一脸正色,明显是觉得有点离谱但又担心确有其事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痒。
霍仲山神色微动, 指尖轻轻摩挲:“你下次休假陪我去复查吧, 你帮我看着,盯着他们检查仔细。”
方时勉思考一瞬,眼中充满疑惑:“他们连大老板都敢不尽心?”
正常情况, 不管是什么岗位,只有老板来视察或者体验的时候, 服务才是最周到全面的吧,敷衍顾客是常有的, 敷衍老板就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不过这话要是被安和的医务人员听到了才是要吐血喊冤, 安和工资是行业内最高, 但要求也不是一般的苛刻,除了特殊病房,其他地方基本上是监控全覆盖, 而且内部还有严密的举报机制,根本不可能对任何患者有敷衍行为。
正好这时霍仲山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
男人姿态从容地拿起手机回消息,不对方时勉的问题做回答。
下山的路弯弯绕绕, 两人手臂和大腿都靠在一起,很暖和,车里的暖气又开得很足, 一天劳累下来又困又饿,方时勉最开始还能支撑着看看沿路风景,到后半程直接就睡过去。
只是他在察觉到自己快要睡着时,很小心的往旁边挪开一点,脑袋也是往另一边倒,尽量不碰到别人。
严于律己的方先生在睡着之后也是很有分寸感的。
霍仲山等身旁人完全陷入熟睡,才关了手机丢到一旁,伸手把人揽到身上来睡。
摸着少年软乎乎的脸蛋,等睡着的小东西皱着眉有点不高兴了,才轻笑一声,转而去揉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
方时勉好像也终于找到足够舒适的睡姿,很自觉地把脑袋靠到霍仲山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车辆一个非常急速的转弯时,方时勉猛地被惊醒。
他听见司机表情严肃正在说话,很冷静的朝对讲器里报出一串数字,车辆从一辆小道中驶出,汇入主路。
方时勉从霍仲山身上爬起来,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建设,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向霍仲山,又顺着男人的视线下滑,落到自己撑在他胸口的手掌上,默默挪开,强装镇定问,“刚才怎么了?”
霍仲山看向窗外,语气平缓,“原本那条路封了,我们换条路走。”
“哦。”方时勉本来就是刚睡醒的状态,这会儿半懵半困,也没太怀疑霍仲山的话,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出自己目前比较关心的事:“我们去吃什么?”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既喜欢方时勉凡事不多问的乖觉,又担心这家伙太好骗,别人一勾手,给点好吃的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不是馋。”方时勉睁大眼睛为自己发声:“我这几天住庙里,不好吃肉,感觉不太礼貌。”
霍仲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问:“庙里的红烧牛肉面,没有肉吗?”
方时勉有点混乱:“我觉得……菜包里面的那几颗黑块块,不太像是肉吧。”
海市确实有几家素食餐厅做的很好,很多菜吃起来口感味道都不输肉类,每道菜都可以在店内的平板上查到食材,如果觉得疑惑可以有厨师来专门讲解。
这种餐厅菜量小,摆盘精致,连米饭也是小小一碗,方时勉两口就解决一碗,加米饭次数多了也尴尬。
不过两个人在包厢用餐,倒也不用顾及他人眼光,霍仲山原本对这种菜不是很有兴趣,但方时勉埋头哼哧干饭地小模样确实能让旁人也胃口大增,几筷子下去,感觉味道确实还确实不错。
像一些冬笋,被浓汤浸泡入味之后还保留了自身清甜,清脆可口,汤汁快速在口腔中化开,留下很轻的甘甜。
霍仲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擦干净手,观察着方时勉的喜欢的几个菜,叫人又加了些上来。
这里的菜品会根据时节变化更新菜单,每天的供应量也有数,平常预约大概要等上一个月左右,平台上发布的活动名额也是出了名的难抢。
这家店,也是集团旗下的产业,营收还不错,这些年人们越来越注重健康饮食,这个品牌在不少城市都稳住了脚跟。
两人吃得差不多,结账的服务员没来,这家店的负责人过来了。
这人也是霍家旁支,年龄有些大,看着霍仲山之后表现得很激动。
今年霍家老宅的晚宴他这一脉都没资格受到邀请,只去了霍家南部的庄园上参加家族聚会。
今天听到负责这家店的主管说霍仲山带人过来,他本来还在和几个要好的供应商喝酒,听到这话马不停蹄就赶过来,生怕错过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
方时勉看着周围人争相上前搭话,言语之谄媚,目光之艳羡,似乎都在透过皮囊,窥探其喜怒之下的权势。
黑衣保镖靠近,将部分人拦开。
霍仲山却好似司空见惯,神情没有很大波动,略略应付几句,带着方时勉离开了。
方时勉其实到目前为止也就知道霍仲山是恒世总裁,祝泽几年前和方时勉吃火锅时提起过,恒世高层派系众多,管理很乱,集团董事会的几个顽固派很不好办,恒世总裁这个位置更是烫手,很多权力都是形同虚设,没办法施展和改变,还要承担常人无法忍受的巨大压力。
方时勉当初听也只当是祝泽的抱怨,不太在意,如今想来,霍仲山能风光的站在人前,不知道背后吃了多少苦头。
上车时,安保团队的建议是他们单独派人送方时勉回去,不过这份计划都没去到霍仲山面前就被那个青年保镖先行否决。
那青年似乎在这群保镖中的地位超然,他做出决定之后其他人也没有半句不甘,快速去安排路线和沿途警戒。
不过方时勉倒是主动提出他自己打车上山就好,霍仲山未置可否,只是直接将人抓上车。
方时勉这会有精神,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想到:“今天没有看到柯先生和你一起。”
霍仲山:“休假。”
方时勉这才想起来,这会还是过年呢,他们这种大公司应该都是要放年假的,于是点点头,继续问:“祝哥不在恒世上班了吗?”
话音刚落,霍仲山便抬眼看他,目光颇具威严,“你问他做什么。”
方时勉摸了下眼睛,“上次我去他办公室,好像不在恒世大厦了……你们吵架了吗?”
方时勉想起祝泽那天在监控室里发酒疯,很可能就是因为和霍仲山吵架,所以特意跑来他面前撒气,说霍仲山坏话。
霍仲山表情松动了些,言简意赅:“利益冲突。”
“你要在宝隐寺待几天?”
车里空调温度高,方时勉穿的厚,又吃得有点撑,这会觉得有点闷,“还要住三天,这段时间香客多,山上缺人。”
霍仲山:“你很喜欢这里。”
方时勉愣了一会儿,似乎陷入一些往事,好半天才轻声说:“以前来住过几天……感觉,很好。”
山里夜间温度低,这会儿还在下雪,宝隐寺的山道政府出资修建,作为文旅宣传的一大重点,路修的宽,沿途植物茂盛,雪压在植物上,不时有动物在树丛中穿梭,发出响动,引得高大树冠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车直接停在之前那个茶室后面,那小门留了条细缝,透出一丝昏黄的亮光来。
方时勉下了车,和霍仲山告别后轻手轻脚地推开小木门。
安果正拿着一本书在门后的小木凳上看,见方时勉回来,合上书,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下次下山提前和我说一声。”
“知道了师兄。”方时勉和安果并肩往里走,笑着问,“师兄,你是不是专门等我。”
安果点头,“我不太放心。”
这会儿晚课诵经时间已经过了,夜间的寺庙是很寂静的,大殿里亮着灯,外面香炉里的长明灯由专门的师兄看护着,在雪夜里闪着明亮的火光,如同点灯之人心中永不熄灭的愿想。
下山这天,方时勉花了999在地藏殿外点燃了一盏长明灯,认真写下自己名字,安果给他手腕上系了一条在佛前诵经开过光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