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教官偏爱,是他的动作利落漂亮,大家心服口服。
方时勉一直是默默的,他习惯遵守所有规则,在体力极限的边缘完成属于自己的蜕变。
这下子队伍里更多人都对方时勉抱有好感,拿身娇体弱这个梗来开方时勉玩笑的事也彻底绝迹了,玩笑少了,尊重多了。
一个月时间,大家头发也长了出来些,有些人嫌麻烦又去剃光,方时勉宿舍里只有一个叫许树的去剃了光头。
方时勉倒是打算再留一段时间再去,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毛栗子,寝室里面的人就自己买了推子来剃两边的鬓角。
方时勉是最后一个被推的,他觉得很不错,自己在镜子面前傻乐了半天,晚上拿到手机还拍了照片发给霍仲山。
警训结束的最后一天是大汇演,方时勉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一个方阵有三个标兵领头,方时勉是中间扛旗子的,要是走不好会非常明显。
排练演习的期间,他摸着色彩鲜亮的旗帜,忽然很想给霍仲山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要听到那熟悉的嗓音才会觉得安心。
当然,现在打电话肯定是不可能的。
彩排结束,大家就各自就位,坐在最中心观众席上的几排领导被台上的主持一一介绍,方时勉的方阵在第二排,他站的笔直,只是在目光落到台上其中一位领导时,很明显地楞了一下。
这张脸……怎么有点眼熟?
很快,那个人就被主持介绍到。
最年轻的一级警督,海市平叙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海市警察学院-经济犯罪侦察学院主任——霍岳。
那人稳坐高位,穿着制式浅蓝色衬衣,带着一级警督肩章,成熟英俊的男人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利落敬礼,表情肃然。
方时勉听到了周围极小声的议论。
真是他,没看错。
介绍完之后,第一排的几位领导简单讲了几句话,汇演就正式拉开序幕。
前面几个拿徽章和旗帜的小方阵过去之后,依次轮到方时勉他们的队伍在跑道上预备。
当迈出第一步时,很多情绪都被抛到脑后。
方时勉穿着自己向往的这身衣服,拿着他们队伍旗帜,步伐稳健,威风凛凛,走得非常有气魄,无人机和摄影都关注到这支队伍。
大屏幕里的少年俊美英武,身姿笔挺,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引人注目。
这些人里当然也包括台上的霍岳。
方时勉报读警校这件事是霍峻告诉他的。
霍岳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霍家后辈每年进入公安体系的多如牛毛,只要霍仲山没有亲自开口向他说这件事,他就只当不知道。
只是这小朋友看起来非常虔诚的样子,目光那样的亮,那样的自豪与喜悦,不像是为了树大好乘凉,更像是真正对这个职业的喜欢。
掷地有声,无声的沸腾着,靠近理想的每一步,都让这个少年熠熠生辉。
太挺拔,太漂亮了。
足够吸引人。
自己第一次踏入警校大门时,目光也曾这样坚毅吗?
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了。
方时勉领着队伍下跑道之后,严肃的教官这会儿也终于对大家露了个笑脸,破天荒地说两句表现不错。
他没有特别表扬谁,但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对方时勉的满意。
警训结束之后,方时勉得到了一张十佳标兵的奖状。
拿回家的当天,霍仲山就叫人把那奖状裱起来,原本是打算放在客厅。
可客厅空荡荡的挂起来不好看,想了想,他把方时勉带去三楼。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三楼的灯就全部亮起来。
是个展厅,一整层楼全是积木拼的飞机模型。
那种积木方时勉很熟悉,就是上次秦柳让他拼的那种,像是私人定制,没有商标的精细零件。
方时勉到处看,对每一架飞机都很喜欢,有很多种类型,有那种大型客机,最多的是战斗机,都很漂亮,难以想象主人花了多少时间在这里。
看着还有很多空位的展柜,方时勉心下一动,刚转过头想说什么,霍仲山就拿出方时勉当时拼的小飞机模型,轻笑,“找一个喜欢的展柜放吧。”
“哥,这些都是你拼的吗?”方时勉一边问,一边认真挑选自己的展柜。
“嗯。”霍仲山声音比较淡,“用来打发时间。”
方时勉放好自己的小模型,一下子抱住霍仲山,眼睛发亮,“下次我们一起拼吧,我找零件最快了,我们把这一层楼的展柜全部拼满。”
霍仲山微微发怔,笑了一下,摸着方时勉的脑袋说了声,“好。”
晚上的时候,方时勉翻找起保镖们从出租屋给他打包回来的行李,一个人趴在地上找半天,终于在衣服里找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打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一些干枯碎裂的花朵,方时勉很小心地从那些纸片里面静心挑选出一张残缺的纸。
纸很旧了,很软。
纸上有很淡的折痕,上面的英文字迹还算清晰,边缘有点褐色的印记,上面写了字,写了不许哭,不准哭,又被毫无章法的胡乱划掉,还写了快回家,又被划掉,还有些被黑色马克笔涂抹掉,完全看不清楚的墨团。
只剩下,边缘处的三个字幸存。
上面写着,
别哭了。
最后一个字写的很轻,间隔也远一点,像是快速写完前两个字之后加上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为什么加上最后一个字?是想要缓和两个字的命令口吻吗?
方时勉其实一直都留着这张纸,也一直留着这个疑问。
上次霍仲山说起时就想拿给他看,但是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像变态,把别人随手写的一张纸当成宝贝守了那么多年。
离开家时就拿了这一个小黑袋子,揣在裤兜里,跟着他漂泊受苦,如今竟然也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霍仲山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方时勉躺在床上,很宝贝的拿着一张纸摸来摸去,很可爱,像一只主人不在家,自己乖乖玩毛线球的小猫。
当方时勉献宝似地把纸送到他手里,霍仲山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怔愣了好久。
时光里那些遗憾,似乎正在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
感动与惊喜碰撞开来,命运的伏笔振聋发聩。
少年时唯一一次软下心肠,在楼宇间的缝隙中,缠绕住了他的挚爱。
仿佛一切注定,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
警校大一是最难挨的,方时勉又听到他们学院有人退学复读了。
大家嘴上总是说每天六点起床还不如回高中,也哀怨自己的大学生活不似网络上的精彩,不能随时随地说走就走,连谈恋爱也要偷偷摸摸,甚至晚上玩手机聊天都要格外小心。
但穿上那身衣服时,脸上的自豪感总是遮掩不住的。
方时勉的体能在他们寝室里不算好,赵佑知道以后就和他约定,每天晚上跑步,五公里跑不下来就从一千米慢慢增加,有时候两人还练练擒拿格斗,累了就坐在操场边聊聊天。
偶尔方时勉寝室里的人会跟着一起来加练,但出场频率最高的还是一个很黑很廋的大个子。
大个子叫许树,沉默寡言,是他们系体能考试排名前几的尖子,和方时勉走得近,有他在的时候,赵佑的情绪就不高。
像是谈心聊天这种项目,许树一向是不参与的,他不喜欢说话,只闷头学习和做事。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方时勉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幸福的时刻,大部分时刻都是和霍仲山在一起的,只是赵佑不喜欢听他说霍仲山的事。
只要一提起,他就会表现出不高兴。
像个孩子一样,方时勉其实觉得很可爱。
因为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赵家看见赵佑时,他也是嘴硬心软,喜欢闹点小脾气。
很多时候,方时勉都在听赵佑说话。
赵佑现在很受学校重视,高考分数占一点原因,最重要的是,赵佑家是有功勋的,学校当然是重点培养,赵佑来者不拒,似乎也非常愿意表现,很多重大活动,都有赵佑的影子。
他在学院里的风评也很好,系领导都赞他做事沉稳有头脑,人缘也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高,说他温柔好说话,但也有人说他孤僻,觉得这个人很冷漠,实际上一点也不好相处。
赵佑会给他说很多学院里的事情,哪些人好相处,哪些人最好不要接近,他说很多,偶尔说着说着就沉默了,直愣愣地盯着方时勉看。
那种目光很陌生。
他似乎把自己隐藏起来了一部分。
方时勉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赵佑的想法,从赵顺的意外之后,赵佑就不是那么好懂了,奶奶说他从来没有去看过赵顺,说他还恨他哥哥。
但方时勉却总认为,赵佑只是在害怕,或者是愧疚。
他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只是他们好像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用来掩饰敏感的尖锐外表。
赵佑其实偶尔也会说起赵家人,他躺在操场上,双手枕着头,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买一样的东西,但他们总是会选择不同的品牌样式,让赵顺先选。我知道,其实都差不多没什么不同,但我不想要剩下的,勉哥,这种要求很过分吗?”
“我的东西是他挑剩下的。”
“我这个人也一直是被挑剩下的。”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一点也不需要。”
方时勉的情感触觉一向迟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把作训服口袋里藏的水果糖撕开塞到赵佑嘴里。
人类的感情总是很复杂,像很多缠绕起来的线,看不到源头,也找不到结尾。
*
冬训结束之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方时勉刚出校门行李箱就被保镖接过,停靠在树荫下的黑色迈巴赫吸引来不少视线,保镖打开车门,方时勉飞快钻进去,抱住霍仲山,说:“哥哥,我好想你!”
霍仲山定定地看他一眼,似不经意地问起,“早上吃的什么?”
方时勉思索一秒,“稀饭包子。”
“那你发给我的图片为什么是番茄鸡蛋面。”霍仲山平静地看着面前明显心虚的家伙。
方时勉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想从霍仲山身上下去,却被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牢牢扣住腰身。
“……昨天吃的包子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