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宸对他的商业吹捧不感兴趣, 落后陆池渊两步，和安保人员走在一起。

　　A市的夜晚高楼林立, 漆黑的天幕下，绚丽多彩的灯光照亮大街小巷。人潮涌动, 白日的余温被风裹挟，热浪扑面而来。

　　总经理邀请陆池渊上车, 按照过往的安排, 一般是他和陆池渊坐后面, 车上带一个安保人员, 同行的助理跟在后车。

　　可这次陆池渊不急着上车，他看向落后于他的江宸, 等江宸过来让他先上车, 自己随后坐进去。

　　总经理一愣，他大有深意地看向江宸，陆池渊让座还能坦然接受, 难不成他弄错了, 这不是随行的助手？

　　总经理心里打了个突, 不过他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只是在心里好奇了一下, 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夜幕降临，繁华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江宸看向窗外，熟悉的高楼大厦从眼前飞快地后退，他的记忆被触动, 微微蹙眉。

　　【这是小说世界一比一复刻了现实世界吗？这条路莫名熟悉。】

　　【是的是的，宸宸来过A市？】雪球幻化出身影落在江宸腿上，和他一起看向窗外。

　　【我应该在A市上过大学，穿过来之前，我清理家里的旧物，找到一个贴满飞机票的手账本。跨度时间是四年，频繁来往A市和S市，也不知道我当时是为啥。】

　　江宸露出困惑的神情，手账的内容是纯粹的情感宣泄，没有记录具体的事宜，除了贴上机票，他偶尔会添上一两句歌词，或写了一段话。

　　类似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又文艺又煽情，他翻到的时候被自己尬的不行，可还是舍不得扔。

　　透过手账本，他的过去才有了点样子。

　　雪球略沉默，白天的主动帮助换来它的短暂内向，它现在是个合格的系统，它没有吐槽，而是斟酌道：【为什么是应该？】

　　上大学这件事能用应该吗？

　　上了就是上了，没上就是没上。

　　江宸沉默，雪球慌了，不会又踩了宿主的禁区吧？

　　【宸宸不想说，可以不……】

　　【我失忆了。】

　　江宸没觉得不能说，只是有点不适应倾诉。

　　他的心声回荡在车厢内，雪球的声音弱下去，它仰头看着江宸。

　　青年神色如常，好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江宸虚抚它的脊背，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话就没那么难。

　　【我得了失忆症，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不断遗忘过去。那种感觉怎么给你形容呢？如果我的记忆是一栋楼，它在我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土崩瓦解，等我回过神来，只剩下一片废墟。】

　　【我站在废墟上，只能从残垣断壁中找到一点属于过去的东西，可那些东西不足以拼凑出我的人生。】

　　【医生说我是脑损伤导致的后遗症，可笑的是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或许是以前在福利院调皮，磕着碰着没当回事，以至于成年后情况恶化。】

　　雪球扎心了，它用尾巴勾住江宸的手腕，只恨自己是冰冷的数据，不能给予他一点点温暖。

　　可恶，它之后一定要用积分兑换一个仿真数据。

　　江宸感受到它的关心，低头看着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在说他没事。

　　雪球趴在他腿上：【难怪你穿书了那么淡定，都不急着回去。我见过被临时征召的新手，大多会因为对陌生环境的未知感到恐惧，闹腾一两天。】

　　【不回去也不全是因为记忆出了问题。】江宸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不敢看陆池渊，只是抬头看向窗外，从玻璃的倒影上描绘身侧这人的模样，【我那时只记得陆池渊。】

　　失去记忆后，江宸的生活一度陷入混乱中，他无法接受每天花大量时间去构建记忆的过程，逃避了很久。

　　也就是那时，他偶然刷到了这本小说，陆池渊当时的出场只有寥寥几笔，却在他的脑海中勾勒了一个清晰的影像。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一直没有忘记。

　　不仅如此，他发现和陆池渊划上等号的东西，都会被他很快记住，而且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陆池渊成了他的生活支柱，他开始重新振作起来，申请居家办公，积极配合治疗。

　　意外被卷进这个世界，在知道现实只会过去七天后，他其实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的生活因为失忆一团乱麻，他记不住那些人和事，但这个影响并没有带入这个世界。

　　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他的记忆不能恢复，永远只能记住陆池渊，那就让陆池渊成为他的回忆，他的过去。

　　哪怕将来他置身孤海，陆池渊会是他唯一的灯塔，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宸宸，其实你可以申请留在这里，不回去。】雪球提出一个不错的办法，【唯一的代价是另一个世界的时间会开始流逝，但比起遗忘，留下来会有新的人生。】

　　江宸收回自己的视线，手指戳在雪球的肚子上：【如果我不回去，江辰要怎么办？我的人生已经是一片废墟，我体会过那种痛苦，为什么还要剥夺别人的人生？】

　　【他或许不完美，脑子笨，反应慢，可他有努力地好好生活。】

　　江宸不是神，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普通、平凡。他清楚自己只是来一场旅行，等到任务结束，他就会离开。

　　他没资格顶替别人的人生。

　　雪球仰头看着它，身为系统，共情是大忌，可这一刻，它还是有些难过。它搜索自己的数据库，想要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可最终是一片漆黑。

　　世界意识的限制，不会对它开放更高权限的东西。

　　雪球耷拉着脑袋，尾巴垂下来。

　　江宸安慰它：【我不难过。虽然不能陪你去征服星辰大海，但可以帮忙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给你五星好评哦！】

　　雪球偷偷瞄了眼马赛克到只能看清楚陆池渊三个字的世界任务，第一次庆幸主系统的不靠谱，这种系统bug可以延长宿主停留的时间。

　　就算后期做出和任务相悖的结果，也可以进行申诉。

　　它想江宸多拥有一些记忆。

　　江宸一心逗猫，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座的另一个人。

　　陆池渊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澎湃的情绪风暴。他意识到江宸的若即若离，是因为时刻做着离开的准备。

　　他的到来，只是一场短暂的相逢，离别是不变的结局。

　　他坦然又理智，没有想过要抢夺。

　　他心里说着的喜欢，不是告白，而是告别。一声又一声，敲击在别人的心上，却不愿意负责。

　　陆池渊没由来的生气，几次想伸手抓住江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把那些心里话再说一遍，然后一一否决。

　　就像另一个声音说的那样，江宸可以选择留下来，这里有他，有父母，有记忆，难道不比什么都没有的人生好吗？

　　可这个念头一起来，他就发现自己好没道理。

　　他凭什么阻拦江宸？又凭什么否定另一个江辰？

　　陆池渊心烦气躁，他半阖眼眸，遮去眼底的戾色。

　　混合的光影落在他的眉眼间，情绪被藏在黑暗中，只有在光影交错时，才能窥见一点愤怒的底色。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消化自己的情绪。

　　总经理订了餐厅给陆池渊接风洗尘，车子到餐厅外面，他先下车给陆池渊开门。

　　陆池渊没有动，他这会儿心情糟糕，想回酒店。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江宸就从另一边下车了。

　　陆池渊转头看过去，只捕捉到他关门的身影，大半的身躯被车子遮住，唯一透光的玻璃也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真切。

　　陆池渊心里一空，手指微动。

　　他想，应该抓住的。如果不抓住，江宸就会像这样，离开的毫无留念。

　　江宸从车头绕到陆池渊这边，陆池渊的视线也随着他移动，最后停在车门前。

　　因为总经理站在车旁，江宸没有靠近，他背对着陆池渊，正在盘算吃点什么。

　　见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他才歪头看了一眼。

　　【什么情况？要先回酒店吗？可我饿了。】

　　陆池渊：“……”

　　总经理拿不准陆池渊的意思，请示道：“陆总，你看这？”

　　陆池渊下车：“吃饭。”

　　江宸有胃病，饿不得，他要是胃疼了，陆池渊能装没看见没表示吗？

　　总经理不知道陆池渊为啥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下车后就变了脸色，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认真地在心里检讨。

　　这种时候他突然有点想念路鸣宣，因为他看不懂陆池渊时，可以和路鸣宣套近乎，猜个大概。

　　而江宸他不熟，不敢轻易尝试。

　　江宸察觉到陆池渊的情绪不对劲，这次没故意掉队，而是跟上他的脚步，在总经理和侍者沟通时，低声问道：“陆哥，你不舒服吗？”

　　陆池渊垂眸看他：哦，现在想起他来了？

　　“如果不舒服，我们可以先回酒店？”

　　江宸见他脸色不好，考虑到这是夏日，他们又是长途奔波，会有中暑或者水土不服的可能。

　　陆池渊见他忧心，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故意道：“你不饿？”

　　“去酒店吃也行，你昨天晚上就没睡好。”江宸还是有点不放心。

　　陆池渊眼神微眯：“那是因为谁？”

　　江·罪魁祸首·宸：“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睡着了会那么霸道，下次你直接把我喊醒，我回房睡。”

　　这已经是江宸第二次睡陆池渊身上，陆池渊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喊醒他这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上一次是因为他胃痛，这一次是因为他失眠，好像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陆池渊并不反感这种亲密行为，嘴上却不饶人：“你还想有下次？不如我把沙发换成床，随便你滚？”

　　江宸想到他和陆池渊躺床上的画面，脑子瓦特了一下，连忙抬手婉拒：“滚沙发可以，滚床单不行！”

　　【不了不了。】

　　江宸一愣，连忙捂嘴。

　　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陆池渊挑眉，一时分不清哪一句话是江宸说的，哪一句话是江宸想的。

　　他看见走在前面的总经理停下脚步，带着笑意的脸上涌现一抹尴尬的神色，还要强装镇定，就知道江宸说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