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州有一双极其敏锐的眼,他收回手,向屋里看去。
可即便是他,也只能隐约看到屋内摆放了许多的玩乐之物,像是幼童的玩具,几乎堆满了屋子,其他的便看不真切。
门沿边还有一个小皮球,李玄州正欲弯腰捡起,小皮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脚踢过,骨碌碌地滚了回去,落入黑暗之中,再也瞧不见了。
闻灵玉自然也发现了,对上李玄州冷淡的眼,他举手示意自己无辜:“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
金口难开的李玄州总算应了他一声,仍旧面无表情。
见李玄州还在此停留不肯离去,小丫鬟有些着急:“李道长,还是先离开这里罢,要是叫老爷发现,会责罚我们办事不利。”
李玄州点点头,便跟着小丫鬟到了饭厅。
饭桌菜肴和碗筷都已准备好,林老爷含笑对着李玄州点头示意,还未落座,李玄州便发现桌上多添了一副空碗筷。
在饭桌上特意摆放一副空的碗筷,通常都是给往生之人吃的。
只是不知,这人对于林老爷而言,是什么身份。
不等李玄州发问,林老爷便主动说道:“李道长不必在意,自从静风他娘难产去世之后,我思妻心切,不准下人撤掉碗筷,想着这样还能像从前一般,也算是自己的慰藉。”
言辞诚恳,令人听之动容。
闻灵玉却不屑道:“方才看了一圈,他连亡妻的牌位都没有供奉,家中更是连一副画像都没有,说什么思妻心切,我才不信。”
李玄州阖下眼眸,再抬眼时,似对林老爷的话有所感触,感慨道:“你如此诚心,上天必会怜你。”
林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求上天怜我,只求静风能安然渡过此难,我便无憾了。”
听着李玄州还恭维起了林老爷,这两人一来一往,闻灵玉心中更气:“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李玄州冷淡的眼一扫过去,闻灵玉忿忿地抿了抿唇,倒是忍住不再说话了,只干瞪着李玄州,连带着对林老爷的讨厌都转到了李玄州身上。
慑住了那吵闹的魂魄,李玄州一撩衣袖,徐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令夫人上一柱香,届时也可做法一场,若令夫人已投胎转世,你也该放下了。”
林老爷夹菜的手一顿,随即他放下竹筷,苦涩一笑:“多谢李道长好意,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再让你劳神去上香做法?还是不必了。”
闻灵玉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指着林老爷,掷地有声:“你看!他就是心虚!”
说罢还很得意地挑了挑眉,他就是要让李玄州知道,林老爷说的什么思念亡妻,根本就是骗人的话!
李玄州只当听不到闻灵玉的控诉,神色不变,静坐饮茶。
用过餐之后,林老爷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一点,也没有像昨日那般强留李玄州,寒暄几句后,便客气地送李玄州出了宅子。
出了林宅,闻灵玉就更不能忍了。
他撑着红竹伞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李玄州身前,理直气壮道:“小道士,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李玄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听到了,如何?”
“那你就看不出林老爷说谎吗?”
“谁说我看不出了?”李玄州眉眼一派淡漠,“他妻子的确死了,他的儿子被恶鬼缠身也是真,至于他是不是思念妻子,又与我何干?”
“倒是你……”李玄州语气越发冷淡,“一口一个小道士,叫得挺欢?”
闻灵玉:“……”
第3章
闻灵玉记打不记痛,被李玄州关进葫芦里本就十分不忿,反而还摆出架子:“我都飘了十几年了,以你的年纪,在我面前,不就是小道士嘛。”
李玄州表情有一丝诧异,反问道:“你死了十几年?”
“对啊,”闻灵玉很不客气地拿出年龄来说事,“硬要说的话,我可是长辈。”
“十几年的时间,你为何不去投胎,还在凡间逗留?”李玄州懒得理闻灵玉插科打诨的话,正色问道。
见李玄州问得认真,闻灵玉也不贫嘴了,说道:“我对生前之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除了知道自己叫闻灵玉,其他的,一无所知。”
闻灵玉——
李玄州抬眸,第一次正色打量眼前的阴魂,不得不说,灵玉二字,起得不错。
眼前这个阴魂,纵使魂体淡薄,也不难看出面如美玉,眼如点墨,长得极为俊美。
“名字是一个人的根本,你记得是应当的,”李玄州颔首,又说:“即便你想不起生前之事,若是你家人给你上香,你也应当能收到。”
这小道士实在是太不懂人情世故,这等话都说得出口,闻灵玉恨不得翻一个白眼:“就是因为没人给我上香!”
不然他至于飘了十几年吗!
“原来是这样。”
李玄州了然地点点头,对于闻灵玉的遭遇,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没有任何同情,更没有任何好奇。
闻灵玉只恨自己多嘴,跟李玄州说了这些,还不如不说!
他对李玄州没什么好感,但他实在孤身漂泊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虽说他也没指望能从李玄州口里听到什么好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原来是这样”的回答。
闻灵玉心里正憋着,没好气地问道:“道士从不轻易下山,你瞧着年岁也不大,你下山来做什么?”
李玄州自是不会多话回答这些问题,转身便走。
气得闻灵玉恨不得冲上去教训他一番,可想想李玄州的手段,只能在心里把他揍了个爽。
闻灵玉不情不愿地跟上去,这人一天到晚冷冰冰的,连个表情也没有,真是让他不喜欢。
若不是只有李玄州能看得见自己,闻灵玉才不愿和他讲话。
林宅闹鬼的事这几日仍是在镇子上传得沸沸扬扬,纵使李玄州不去刻意打听,还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林宅的旧事。
“林家那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才三岁,真是可怜。”
一灰衫男子讥讽道:“这有什么可怜的,准是老子做了不少坏事,报应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活该!”
“这话怎么说?”
“林家一开始可是住在破草屋里,他媳妇死了才三年的时间,便成为镇上的富商,定是那林澈正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发了不义之财,不然怎么先克死了妻子,现在又轮到儿子?”
“少吓唬人,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灰衫男子神色越加愤懑,“你们别忘了,林澈正先前就已经死了一个儿……”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他友人见到正起身的李玄州,拉住他示意不要再说。
“那是林家请来的道士,你可别乱说。”
灰衫男子见到李玄州,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挣脱友人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道长,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能在林家留下,想必还真有几分本事,可不要被林澈正蒙骗了!”
见这人如此义愤填膺,闻灵玉倒不懂了。
“他怎么对林家这么气愤,难道和林老爷有过节?”
没听到李玄州的声音,再一看去,对方早已走出了老远。
闻灵玉没法,只能跟上去,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听到友人问那男子:“你怎么对林宅如此不满?”
男子仰头喝完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他家潦倒之时,我娘曾接济过他几斗大米,这可是恩情!他发达之后,我想找他借几两银子,他不借不说,还把我赶了出去!”
“所以我说,这般翻脸不认人的人,家里出了这事,就是活该!”
再往下便没什么可听的了,闻灵玉转头一看,李玄州在远处停了下来,看那模样好像在等自己。
闻灵玉可不敢让李玄州等,而且刚才的那些话,他还想说给李玄州听听,于是撑着红竹伞便追了上去。
两人刚一照面,就听李玄州问道:“听到什么了?”
先前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又来问自己消息,闻灵玉转着伞柄,伞骨下的红绳晃成了圈,他故意问道:“你想听?”
“难道不是你想说?”
闻灵玉才不肯承认自己想说:“你想听的话,我才想说。”
李玄州转身就走,闻灵玉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叹气:“好吧好吧,那我就说吧。”
闻灵玉说出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后,又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所以我都说了,这个林老爷的话,不能全信。”
李玄州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无趣。”
“怎么无趣了?”闻灵玉反问道。
“你若没死,我绝不可能与你同行。”
闻灵玉:“?”
难道因为自己现在是魂魄,他才肯赏脸同自己一起?
说起来,除非是必要的情况下,闻灵玉的确没见过小道士同旁人说过一句话。
难道这小道士竟冷淡至此,不光鬼魂,连活人也不喜?
天知道闻灵玉多想重活一世,跟在李玄州身边实在太不妥,他必须要找个法子赶紧跑!
今日是他们去林宅的第三日,也就是说,今日李玄州便可以做法,除去缠着林静风的那只恶鬼了。
在门口等着的还是那个家丁,和前几日一样,他面色青白,李玄州贴上符篆那日,明明有所好转,如今一看,竟是又损了阳气。
家丁正要进去通报,李玄州却摆手示意不必通报。
家丁自然是信服这厉害的李道长,一句话都没多问就退下了。
李玄州并未去林静风的卧房,而是径直去了西院的那间偏房。
今日不同上回来的那般,隐约有烛火印在门窗之上,屋内传来“吱呀吱呀”似是木马转动的声音,仿佛有孩童骑在上面,尽情地摇晃玩耍。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正是林老爷。
林老爷看见李玄州,神情一怔,随即自然地关上房门,面色如常地同李玄州说话:“李道长来了怎么也没人通知我,我也好迎接道长。”
李玄州:“今日是给令子做法的日子,我原以为你会在卧房等我,没想到在这里。”
林老爷只是笑笑,他笑得并不舒坦,甚至有些生硬:“这间房里都是静风喜爱的玩具,只是他已许久没有开心地玩过了,我略有感触,才来看看。”
李玄州面无波动,冷声说道:“时辰到了。”
想到今日终于能除去那恶鬼,林老爷深吸一口气,眼角因为激动而跳动了起来,连连说道:“好、好,李道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