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美梦的假象就像是一面布满裂缝的镜子，勉强能用，但也只需要一点外力就会彻底破碎。
而张宇轻飘飘一句话，就打破了尤钰一直忽略的裂缝。
他并不记得爸爸是什么时候去的驾校，就连全家人一起去买车的印象也几乎为零。似乎在连绵的雨季的某一天，爸爸突然就拥有了驾照，家里也有了车。
巨大的支出父母只字不提，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眼前的画面开始闪烁，脚下的路在平整的柏油马路和粗糙的水泥路之间来回切换。尤钰的表情变得迷茫空洞，他朝着家的方向前进，没有再理会跟在身后的张宇同学。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而亮起，但照亮的楼道却扭曲卡顿，一会是白墙黑地的干净，一会是贴满牛皮癣小广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腻。
时间将它们分割也将它们美化，而尤钰对一切奇怪熟视无睹，只是一味向上走。
克鲁斯默默跟在他身后，耳边一片安静听不见任何人类的心声，但他知道尤钰是想要回到记忆中的那个家。
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别人家的幸福透过门缝下的光露出一抹，热闹的声音传入耳朵，尤钰拾阶而上一户户路过，最后停留在通向自己家门的楼梯前。
他仰头看着门缝下露出的光和因为人走动带来的影子，隐隐听见了父母讨论自己怎么还没有回家的抱怨声。
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但是太过相似，就像是有人精心设计过一样。
感觉眼睛有些酸胀，尤钰抬手揉了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感觉到一个硬东西抵着自己的后背，转头才发现是一台已经生锈的自行车。
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铰链垂落在地上，轮胎没气干瘪，把手上是一层油腻的灰，前面的车篓里还放着不知道谁扔进的垃圾。
标准的上古时代的宝贝，小偷都觉得垃圾的东西，尤钰却认出了它。
这才是家里的车。
一台单车。
不能遮风挡雨也不平稳，甚至后轮还绞住过自己的脚后跟，但尤钰就坐在后面摇摇晃晃长大，在父母的陪伴下走过日出日落，一起淋雨吹风。
他伸出手轻轻拨动上面的车铃，任由悲伤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世界边缘开始疯狂往外扩张，克鲁斯的触手都来不及阻挡，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几乎半个地球的人类和城市在睡梦之中被拉入了尤钰的世界。
刺耳的警报声中奈亚发出狂喜的大笑，屏幕上骤然出现的扭曲笑脸盯着克鲁斯道：“我绞尽脑汁也抵不过你的灵机一动。”
“你只想唤醒他，有没有想过人类美梦被打破的瞬间会产生什么？”
变形凸出的屏幕让奈亚几乎要贴上克鲁斯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足够让克鲁斯看清对方眼里的得意。
“你要输了。”奈亚让他认真听叮铃铃的车铃声，“那是你的人类在哭。”
克鲁斯冷冷道：“不用你提醒我。”
他早已看见了人类紧闭的双眼。
但下一秒这双紧闭的眼睛就已经睁开，尤钰走上台阶下意识掏出钥匙开门，但却发现现在的门锁已经不需要钥匙。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指轻轻贴上指纹锁的检验部分，在机械音提示开门成功后，他拉开门看见了自己温馨的家。
看电视的父亲和正在记账的母亲同时转头看过来，异口同声问：“小钰回家了。”
但这一次尤钰看不见他们脸上的微笑，眼中只有纠缠翻滚的黑色蠕虫。
克鲁斯站在尤钰身后期待着他的反应，等待着人类清醒的归来，但下一秒房门却在自己眼前关闭。
而尤钰却笑着如同往常一样回应道：“我回来了，你们吃晚饭了吗？”
他不愿醒来！
为什么？
如此平常的回答让克鲁斯慌了神。他站在门外举起手想要敲门再做点什么，但却突然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看在眼里的奈亚已经憋笑到声音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沉醉在美梦中的人是不会愿意醒来的。我真喜欢死了这种充满希望又失望的味道。谢谢你的美味，克鲁斯。”
克鲁斯无心去听他的挑衅，因为他的耳朵里都是尤钰的心声。
再见。
这次尤钰要好好说再见。
眼看着站在门外的克鲁斯放下了手，同时放下手机的邱小姐立刻道：“边界线扩展已经停止了。”
奈亚却摇头晃脑嘲笑他们的无用功道：“没用的，没用的，尤钰已经不愿意醒来了。”
邱小姐懒得理他，只是看着克鲁斯暗示人类大撤离的工作已经准备好，并且还怀着一丝希望问：“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中心物之类的东西……”
毕竟在之前的副本里打破中心物就能强制退出。
“当然有啊，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奈亚突然转头看向邱小姐，“第二个通关方法不就是吗？我甚至还把所谓的中心物是什么都告诉你们了。”
邱小姐一愣：“什么意思？”
尤钰和中心物有什么关系？
“愚蠢的人类，没脑子的宇宙蟑螂。”奈亚啧啧两声后转头看向克鲁斯：“不向他们解释解释吗克鲁斯？”
还在倾听尤钰心声的克鲁斯沉默不语。
奈亚见状啧了一声，叹了口气大发慈悲道：“有些人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好心办坏事的现实，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
这一次的奈亚出现在了所有的大屏幕上，紧接着世界上剩下的人都知道了克鲁斯对尤钰身体的改造。
“自私自利的软体生物想让人类和自己一起永生，将自己的血肉分享来改造他的身体。”奈亚桀桀笑起来，“但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这样的人类和克鲁斯游离在外的尸块有什么区别？
他们拥有同样的血肉和组织。
“所以打碎中心物吧，这个副本就可以关闭了。”奈亚向全世界伸出手再度催促，言语中充满了蛊惑：“就像你们之前做的那样。”
邱小姐看向沉默不言的克鲁斯道：“说点什么吧。”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奈亚甚至弯腰向克鲁斯诚恳感谢：“如果不是你的灵机一动，我还没有办法构建出这个副本，你才是我的最佳帮手。”
克鲁斯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神，奈亚鼓励道：“说点什么吧？我现在太想听点失败者的发言了。”
双方对视着，奈亚突然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屏幕。
只见长大的尤钰今天居然睡在了父母的中间，并且还一左一右牵着他们的手。
房灯关闭，尤钰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后才说晚安闭上眼，然后在身边“父母”身体不断的抽搐中陷入了梦乡。
黑色的蠕虫冒出又死亡，死亡又冒出，窗外的星辰日月变幻，等到第一缕晨光照进房间闹钟响起尤钰睁开眼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章鱼玩偶。
“父母”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他们生活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尤钰坐在床上发了会愣就如同往常一样洗漱出门背着书包上学，毕竟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接受父母死去的现实了。
尤钰就这样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但却在推开门的瞬间看见了等待已久的张宇。
错误的地点，错位的时空里，克鲁斯终于完成了迟来的陪伴。
他抬手摸了摸尤钰的头温声问：“早上好尤钰，早餐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尤钰回神道。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上学，邱小姐在奈亚刺耳的尖叫声中发问：“他已经发现父母是假的了，为什么副本还没有结束？”
“因为他很迷茫，已经分不清虚假和真实。”
克鲁斯话音刚落，屏幕上的尤钰就突然停下脚步问身边的人：“张宇，你是真的吗？”
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存在吗？
克鲁斯不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任由对方自己的手指描摹自己的脸颊，感受完自己微凉的体温后道：“我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人。”
肯定的答案却不能让尤钰相信，他的内心仍旧混乱，并且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剩下的路上并没有再同张宇说话。
到达学校后尤钰又问了十七同样的问题，让十七一脸迷茫地肯定回答后忍不住怀疑尤钰是不是中二期来了。
不仅如此，尤钰几乎问遍了身边所有的老师和同学。
可越是肯定的回答越让他心慌，害怕这些朋友都是虚假的存在，等自己梦醒来的那一刻全部都会消失不见。
他太害怕失去这一切了。
慌乱让边界线再度震动扩大，也让奈亚这个尖叫鸡找回了一点理智，他的真身已经来到银河系附近，只要这个世界融合的部分再大一点自己就可以降临。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哦。”
奈亚正嘲讽克鲁斯注定赢不了的时候，屏幕里的张宇却拦住了在学校里乱跑的尤钰。
“怎么了？”张宇抓住了尤钰的手，“你要干什么去？”
尤钰盯着他看了两秒钟道：“我不应该在这里。”
“那你应该在哪里？”张宇看着他微笑：“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尤钰看着他很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如果这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存在，那他的陪同理应如此。
他想了想眨眼说：“我想去摆摊卖铁板鱿鱼。”
克鲁斯：……
真是没有一点意外的标准答案，但他点头说好。
两个人溜出了校门，尤钰看着张宇从楼道阴影里推出来的三轮车眉头紧皱，尤其是看见极品鱿鱼王的广告招牌时，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头。
“怎么了？”张宇问。
尤钰摇头只在心里说觉得这个车好眼熟。
克鲁斯心想当然眼熟，这可是自己到来之前尤钰的金牌搭档，也是自己最后的王牌。
两个人推着车来到路边，尤钰站在摊位旁边手就自己动了起来，开火预热倒油下锅，香味飘远，摊位前很快围上了客人。
脑子不记得但是身体都记得，尤钰一切的动作都行云流水。
邱小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向克鲁斯道：“这时在干什么？美食综艺吗？”
“我得让他感受一点真实的东西。”克鲁斯看着尤钰熟练的动作，“他的身体记忆会提醒他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大脑会欺骗你，但是身体不会。
果然在尤钰的摆摊过程中，他的身材一点点抽长变窄，皮肤也一点点变黑，表情也从迷茫变得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