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尔茫然不解:“发生什么了?他们没有帮到表哥吗?”
“没有,裴序说那个姓胡的报价两百万,定金五十,尾款一百五,收钱的时候拉着表哥的手,说他们有杀手锏,什么怨灵恶鬼都能斩草除根,一定给他办好。结果钱到手了,没进度了,再催他就开始糊弄人,找各种理由说这事有多不好弄,一直拖到现在,跟他们提退钱,我们另找别人他又不肯,不是骗子是什么?”
裴意浓仰视天花板,叹了口气,“所以我现在很担心,那只鬼之前就表现出很喜欢你的身体的样子,如果他们除不掉,我怕它会再回来盯上你。”
晏尔垂眼看他,嘴边浮起微笑的弧度,摸了摸裴意浓的头发,向他承诺:“放心啦,我不会再有事的。”
裴意浓盯着他的脸问:“有没有事你能决定吗?”
“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离那些灵啊鬼啊远一点,好了吧?”
裴意浓转开了视线,轻嗤了一声:“你的保证有什么可信度?每次都是,二十四小时都坚持不到。”
小黑猫不知什么时候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爪子在蓬松的被子上踩出几个小坑,悄无声息地走到晏尔身旁。
毛茸茸的尾巴小幅度地晃动几下,抬起前爪,正要搭在晏尔手腕上,还未靠近,爪子如遭火烧,烫得它倏然缩回,咬牙忍住了吃痛的声音。
它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的爪垫,抬起脑袋,望向晏尔右手乳白色的平安镯,金色的眼睛里眸光闪烁。
“那你呢?”晏尔毫无察觉,问道,“弄弄,你不也在接近这些事情,你能保证你自己不会有事吗?”
裴意浓回答:“我跟你又不一样,我阳气足,不招鬼也不怕鬼,能出什么事?”
“我跟你差不多时候出生,凭什么你足我不足?我也是男的啊。”晏尔抱怨了一句,接着说,“你不怕鬼我怕,鬼我见过,可吓人了,所以我肯定不会再去接触那种东西了。”
裴意浓勉强哼了一声。
谁都没有留意到猫,它往后退开几步,舔了舔被灼伤的爪垫,随后,清晰地从晏尔口中听到“那种东西”。
猫的瞳孔倏然睁大,放下爪子,半是错愕半是无措地望向晏尔。
晏尔推了推裴意浓,催促他:“回去睡觉,不要再操心我了,每天想那么多事,小心变成小老头。”
“你不操心,你是大傻子。”裴意浓起身,懒洋洋地朝他摆了摆手,“走了,晚安。”
晏尔送走裴意浓,回头找小猫陪睡,“宝贝,睡着了吗?”
给小黑猫留好的位置却空了,掀开被子,床上也没有它的踪影。
他一愣,在房间里环视一周,只见通往露台的平开窗被挤开了一条缝。
冷风钻进来,细小的雪花落在地板上,很快被地暖融化成雪水。
晏尔下床,吃力地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露台。
夜雪在栏杆上堆出一指宽的厚度,只有一个地方被踩塌了,留下两颗深陷进去的猫脚印。
远处的高空中有亮光凌空而上,“砰”的一声,炸开极绚烂的火花,庆祝已然到来的圣诞日。
晏尔顾不上看烟花,探身往外看,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眨了眨眼,似乎看到深夜静谧的路灯下,有一团毛茸茸的黑影从灌木丛边掠过,在簌簌下落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远去。
第34章
晏尔行动不便,只能把裴意浓摇醒,顶着他杀人的目光拜托他一起出门找猫。
裴意浓打着手电筒,沿雪地里一串新鲜的猫脚印寻过去,一路跟到小区墙跟底下,猫脚印消失不见了。他询问值班的门卫,门卫摇摇头,声称他并没有看到猫,更不知道有没有谁把它抱走。
小黑猫不告而别,晏尔失落回家,只能等待哪一天它会再出现。
可是直到新的一年来临,露台上没有它的足印,院子里也没有再响起可卡布兴奋的吠叫声。
另一边,胡林被一通深夜来电吵醒。
他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钟悬”,这小祖宗主动找他还是生平头一回。
他坐起身,稀奇道:“师弟?找我有事?”
钟悬语气森冷,直截了当问:“胡林,你想死吗?”
“不是很想。”胡林眨了眨眼,纳闷极了,“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钟悬踩着雪往巷子里走,冷风呼啸,他的嗓音也凉浸浸的:“你觉得我给裴序留你的联系方式,是给你找了个送上门的冤大头,让你敲诈他两百万的?”
“你指这事?这你不该赖我呀。师弟,单子你接的,你应该清楚,那是厉鬼,很凶的,除了师父谁有对付厉鬼的经验?一不小心小命就搭进去了,我要这点钱不过分吧?”胡林觉得冤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师兄真没了,谁给师父买头等舱的机票?他多大岁数了坐得惯经济舱吗?谁养着姜丑,供着他继续猫在山里过清闲日子?还有你,你的生活费——”
“我没花过你的钱。”钟悬无情打断他,“我知道不好对付,所以才让你超度它,你不是很能说么?用你的嘴皮子把它送走,我也没让你单枪匹马绞杀它。”
“师弟啊,哪有那么轻松的事!”胡林长叹一口气,“超度这词能放到厉鬼身上吗?我找过它了,跟它说兄弟别眷恋人世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它说他要和裴序冥婚……你说我敢跟人家提么?你敢你去说,让裴序委屈一下自己和厉鬼洞个房先,忍一忍这事就结束了。”
钟悬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低俗?冥婚就非得洞房吗?不能演场戏糊弄一下?”
“你当厉鬼是十六岁的小姑娘,牵牵手就会脸红?”胡林摇了摇头,感慨道,“哎,你不懂也正常,死的时候还小呢,不懂人事。”
钟悬懒得和他扯淡,接着问:“除了这个呢,它就没别的好实现的心愿?”
“有,第二个好实现。”胡林说,“这个不用管裴序的个人意愿了,直接弄死他,尸骨送去和厉鬼合葬。”
钟悬:“……”
“你看,还是冥婚好是不是?”
钟悬没有立即回答,站在空无一人的巷道中,低头看着脚下长长的影子,语调无端显得鬼气森森:“还是杀了好。”
胡林不解:“你不是说了它身上没有恶业?这怎么杀?”
钟悬反问:“你说呢?”
“别别别别冲动,”胡林从他的话里联想到某种可能,一贯气定神闲的语气猛然一变,着急劝阻,“还没到那种地步,咱们还年轻呢,暂时干不过这些个活了几百几千年的老鬼多正常,犯不着跟它玉石俱焚啊——我想想,你让我想想,造下的恶业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先查一下,有消息我通知你。”
“好的。”钟悬四平八稳地回答,“拜托师兄了。”
电话挂断,钟悬低头看了眼左手掌心,表面完好无损,掌纹清晰,只有当手指抓握住时,才能感受到来自魂魄里的灼烧。
钟悬知道这是姜丑的手笔。
寻常道士研究密咒符箓,能镇邪安魂、驱散点作乱的小鬼就算很有用处了,只有姜丑对鬼物的研究是以钟悬为参考,每一样的威力都保证物超所值,起码能伤到他这种级别的恶灵。
师父把自己与他们养在一块,可是朝夕相处的情谊,并不能消弭人与鬼之间巨大的沟壑。
钟悬理解他的忌惮,没什么可埋怨的。
只是姜丑在道术上非比寻常的天赋,很容易让钟悬想起一个人。
想起他单膝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肩膀,力道很大,把钟悬知觉迟缓的躯体抓得生疼。
男人的眼里淌着泪光,表情却在笑,疯狂而偏执地大笑,用一种钟悬至今难以忘怀的语气哀求他:“你是你妈妈的孩子,你是姐姐唯一的孩子,谁都可以死只有你不行!小息,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好?”
钟悬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拔出钥匙,用力关上院门,拾阶往空无一人的家中走去。
整个世界的热闹与喧嚣都被关在门外,他只有一屋子荒诞的寂静。
新年那一天,晏尔日理万机、奔波各地的董事长妈咪终于得到空闲,一家四口齐聚一堂。
新年新气象,晏尔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天里成为一个独立行走的人类,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出门在外他还是离不开轮椅的残疾人,出门吃大餐的计划因此搁置。
还因为深更半夜跑出去找猫,不幸地被冻感冒了。
更可气的是,同样出去找猫的裴意浓一点事都没有。
“怪谁?”裴意浓把一盘洗好的青菜放到餐桌上,当面告状,“我又不是只穿了身睡衣就敢跑出去吹冷风的那个人。”
“裴意浓你不要乱说。”晏尔从沙发上坐起身,解释道,“我没有出去,就等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也不行。”妈妈不满地盯着晏尔。
他的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养了两个多月的身体,一发烧又病得来势汹汹。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现在的体质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嗯。”晏尔咳嗽了几声,沙哑道,“以后不会了。”
妈妈叹了口气,无奈地理了理他滚得乱糟糟的额发,怜爱道:“小倒霉蛋,新的一年走得顺利点吧,不要再过得这么磕磕绊绊的。”
“谁是倒霉蛋啊?”晏尔仰起脑袋,佯装不满。
妈妈戳了一下他发虚汗的额头,递了杯温水过去:“吃药。不乐意做倒霉蛋就做福气蛋,快点好起来。”
晏尔就着水吞掉药片。她看了片刻,想起那只害他生病的猫,便问:“什么猫这么稀罕?要大半夜出去找?”
爸爸回答:“晚上跑进家里来的一只小黑猫,被狗追进水里去了。我猜是别人家跑丢的,找不到多半是回家去了。”
“黑猫好呀,听说能镇宅,不过既然是别人家的就没办法了。”她对晏尔说,“耳朵,你要真喜欢,我给你买一只长相差不多的,现在什么品种的小猫买不到?”
小狗闻声哒哒哒地跑来,晏尔抱它进怀里,搂着它斜靠在沙发上,摇了摇头说:“算了,它既然走了,就是我和它没有缘分。”
他低头碰了碰小狗湿润的鼻子,笑道,“盯着我干嘛?你是不是想说,不要再买别的小猫跟丞相争宠了?”
可卡布“嗷呜”一声,前爪搭在晏尔身上,埋头拱进他怀里。
感冒药吃了容易犯困,晏尔抱着热烘烘的小狗睡了一觉。
醒时狗已经跑了,披在身上的毯子滑下去半截,不知道是谁给他盖上的。
晏尔有些口干,坐起身,咕咚咚喝了一整杯水,倾身将空杯子放到茶几上时,忽然嗅到一股热辣的香气,牛油的厚重和花椒的麻香直往他的鼻腔里钻。
晏尔瞬间清醒,趴在沙发背上,远远瞧见餐厅那边咕嘟冒着气泡的锅,旁边码着鲜切羊肉卷、新鲜沾水的青菜、奶白的豆腐块、处理好的虾蟹……
他眼睛都亮了,欣喜地问:“爸爸,咱们晚上吃火锅呀?”
“你妈想吃。”爸爸的嗓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冷酷无情地说,“跟病号没关系,我给你煮了点面。”
有火锅谁乐意吃面?
晏尔扯着沙哑的嗓子抗议:“我不要面!今天跨年呢谁想吃这个,我也要吃火锅!”
抗议的结果就是折中,清汤寡水的面撤了下去,换成清汤寡水的清水锅,他自己涮些青菜和肉吃。
这锅寡淡得不仅他能吃,狗也能吃。
晏尔给可卡布喂了点肉,趁裴意浓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了他碗里的一块羊肉,塞进自己嘴里。
裴意浓余光只扫见一双快出残影的筷子,碗里的羊肉卷消失不见了。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问:“至于吗?你忍一顿是不是能馋死?”
晏尔朝他粲然一笑,下一秒就被花椒呛到了,低头咳得死去活来。
裴意浓看着他咳得通红的脸,落井下石道:“活该。”
“弄弄,”妈妈发话了,“坐过来点,离你哥哥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