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脏得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周小姐也不嫌弃,主动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周佳翊。”
秦恪自觉脸皮厚如城墙,没什么事能轻易刺痛他,无论是在宴席上伏低做小端茶送水,还是为了延长账期放下自尊四处求人,又或者当着谢明乔的面,为了三万块钱跳进水里,他都能泰然处之。
但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窘迫,他想把手擦干净点,但摸索了半天,都没在衣服上找到个干净的地儿,只得飞快握了握对方的指尖。
“你好,周小姐。”秦恪立刻松开手,生怕碰脏人家一分一毫,“我叫秦恪。”
“你还好吗?”周佳翊关心地问,“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秦恪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出了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好了。”
“跟我们上去换身衣服吧。”大冷的天,周佳翊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礼服,显然是刚从附近温暖的地方过来的。
“雨好大,你们赶紧走吧,别感冒了。”秦恪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周佳翊,眼中仿佛看不见谢明乔,只有周佳翊这个潜在客户,“品牌形象提升、直播全案运营、危机公关处理、个人IP打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谢明乔和周佳翊在散步时消失,保镖很快就察觉到情况,捧着大衣从酒店里追出来了。谢明乔把伞塞到周佳翊的手中,和秦恪一起淋着雨。
“不好意思周小姐,我还有点事,不能送您回去了。”
周佳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好,我先上去了。”她又看向秦恪,“回头再联系。”
一颗颗水珠落在谢明乔的肩上,停留几秒,慢慢向下渗透。在雨里站了这么一小会儿,谢明乔的衣服也湿了。
秦恪的车就在附近,他想马上离开这里,洗个滚烫的热水澡,再埋进被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他开口说,“那我也先走…”
“你,跟我走。”谢明乔目送周小姐,回头睨了眼秦恪,打断他。
扔下这句话后,他没有等秦恪,扭头就往前走,没有半点面对周佳翊时的柔情似水,也没再给秦恪机会开口。
秦恪略微思索几秒,放弃了停在百米之外的车,挪步跟上谢明乔,深一步浅一步走在他身后。
刚走了几步,谢明乔蓦地停了下来,秦恪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走得太慢,正想解释自己浑身痛,多担待一下,谢明乔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重重砸在秦恪的身上。
金属纽扣挂到了嘴角的裂伤,疼得他眼圈都红了,但秦恪没有表现出来,披上外套,沉默地跟着谢明乔进了酒店。
品牌给谢明乔安排了休息室,就在楼上的行政套房,秦恪一进门就被谢明乔打发去洗澡,洗完澡出来,谢明乔已经让人送来了药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谢明乔不开心了,秦恪看得出来。
所以没等谢明乔开口,他就把浴巾往椅背上一搭,来到谢明乔身边坐下,找了个话题活跃气氛,“今天参加什么活动啊,穿得这么帅。”
谢明乔没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低头拆药盒。秦恪热脸贴冷屁股,讪讪闭了嘴,他的衣服送去干洗了,暂时穿着谢明乔的羊绒衫,他平时极少穿这样浅色系毛茸茸软乎乎的衣服,身上像长了层毛似的,很不习惯。
“脸抬起来。”谢明乔拆出一瓶新碘伏,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秦恪身上的伤太多,谢明乔无从挑出最严重的下手,只能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处理。
秦恪把腿盘起,坐在沙发上,面对着谢明乔。棉签沾了碘伏,冰冰凉凉,先是贴上额头,然后一点一点往下游移,谢明乔的目光也跟着棉签一起,滑过眼角、鼻侧、脸颊,最后停在嘴唇上。
棉签压上嘴角时,谢明乔失了力道,秦恪皱眉,“嘶——疼。”
今天遭殃的怎么总是嘴角。
“你还知道疼。”
谢明乔刻意用力碾过伤口,把带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接着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和创可贴。
这不是谢明乔第一次帮他处理伤口,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那时秦时刚出事不久,在ICU里靠仪器续命,尽管医院减免了费用,也给了他很长的缴费时限,但还是有一大笔缺口,秦恪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参加拳赛,赚医药费。
那天晚上,谢明乔也像今天一样帮他上药,有一卷胶布怎么也撕不开,谢明乔埋头找着胶布的头,突然就哭了起来。
看见谢明乔的眼泪,秦恪的心比身体还难受,他慌忙起身,捧起他的脸,不知所措地重复着“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一点一点吻掉他的眼泪。
那晚他们就作嗳了。
因为说了不疼,那晚在床上秦恪一声也没有吭,紧紧把着铁架床头,大口喘气。
酒店套房豪华舒适,和出租屋里的小房间搭不上半点关系,却在秦恪心里微妙地重合了起来。
他心里有鬼,不敢再待下去,偏偏谢明乔这时候处理完了脸上的大小口子,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我自己来吧。”秦恪伸手去拿谢明乔手里的沙布,可惜没拿到,“你快下去吧,所有人都在等你,我自己涂好药就走。”
谢明乔漠然扫视着他,“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秦恪避重就轻,“我偶尔会去练拳放松,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恪话刚说完,就被谢明乔推倒在了沙发上,双手拉高固定在头顶,毛衣推高到锁骨。
一双大手按紧秦恪,不让他乱动,目光如有实质,从他的前匈揉搓到下复。
偏白的皮肤上青青紫紫,全部都是伤。其中有淤青,有疤痕,有红肿,有的深,有的浅,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累积下来的。
“你管这叫偶尔吗?”
谢明乔声音里的火气几乎压不住,钳着秦恪的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刚才秦恪去洗澡的时候,他打了几个电话,已经了解了情况。
他伸手贴上胸前一片最大的淤青,不过他的动作远没有眼神放肆,反而很克制,仅是用指尖从边缘划过,“练拳能把自己练成这样?”
没想到谢明乔把人衣服扒开看还不够,还要上手,秦恪慌了,抬腿就要踢他,“谢明乔,起开!”
“你明知道我可以帮到你,彭越找工作的事,宝力诗的事,房子的事,还有前次在艺术馆,你压根不用当众跳进泳池里。”谢明乔用力将秦恪按进沙发里,俯身靠近他,盯紧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宁愿自己死撑,都不要和我开口?”
秦恪也顾不上痛,挣扎着把谢明乔推开,平时他撂倒个谢明乔绰绰有余,但今天他全身和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差不多,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我为什么要和你开口?”推了半天,谢明乔一动不动,秦恪羞愤交加,怒视谢明乔,“你又凭什么要帮我?”
谢明乔顿了顿,纵然有千万种理由,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是这一个借口。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朋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谢明乔的声音低了下来。
“少来了,你知道的。”秦恪冷静下来,绷紧的后背忽然放松,嗤笑出声,“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当什么狗屁朋友。”
谢明乔的表情短暂空白了几秒。
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是秦恪说的,但谢明乔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和你是个好人,下次请你吃饭,以后常联系,没有区别。
是他把一句不能相信的场面话当作救命稻草,强行维持着和秦恪的最后一点关系,直到今天。
“对。”谢明乔也笑了,松开了秦恪的手,“是我犯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身上的桎梏消失,秦恪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躺在沙发上,注视着谢明乔,“你能帮我一次两次三次,还能帮我多久?”
没由来的,秦恪想起了大雨中优雅高贵的周小姐,自嘲地笑道,“你能帮我一辈子吗?”
谢明乔想说他能,但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做这样的保证,他们的关系脆如蛛丝,一个新人出现就会断,更别说一辈子。
“我知道你能帮到我很多,在我眼里天塌了的大事,你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秦恪摇了摇头,“但我不能、也不应该习惯依赖你。”
“我一无所有,回报不了你什么。”他收回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有哀求,有疲惫,有认命,“所以别管我了,谢明乔。”
谢明乔没有回应,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秦恪,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好,今晚当我多事,以后不会了。”
他从秦恪身上退开,起身捞起西装外套,披上。
秦恪睁开眼看他时,他已经穿好衣服,恢复自持冷静。
谢明乔迈步走向房门,没有回头,“我先走了,你自便吧。”
第26章 不然你报警吧
秦恪难得请了个假,在家睡了整整一天才去上班。
漫长的睡眠,足够秦恪收拾好所有情绪,从昨晚那场大雨里走出来,至少外表看上去毫无破绽。
只是当他在供应商的仓库里,看见堆积如山印着谢明乔照片的周边时,太阳穴又免不了开始犯疼。
今天他来工厂是为了盯物料,第一次打样的效果和图片实在差距太大,中午供应商要请他吃饭,秦恪没有敲人家竹杠的喜好,就在工厂附近的小餐馆对付了个工作餐,
午后秦恪回到公司,跟着乌压压的白领大军一起挤进电梯,随着楼层升高,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秦恪发现,身后有个男人一直在盯着他。
秦恪没有假装没发现,借着电梯里的金属反光,看着那个人问,“有事?”
男人没想到秦恪会这么直接,有刹那惊讶,很快就无比自然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个子很高,秦恪身高放在娱乐圈里都算拔尖的了,这男的居然比他还高出几公分。
秦恪不喜欢对方这个没有边界感的态度,很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但干他们这行的,连楼下菜鸟驿站的大爷都可能是可以利用的人脉,轻易不罪人。
“不小心跌沟里了。”秦恪耐下性子,不冷不热。
电梯恰好在这时到达,秦恪先一步走出电梯,没想到那个男人也跟了出来,双手插兜走在他身边,和逛大街似的。
秦恪停下脚步,“还有问题想问?”
男人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名片,“你好,我叫Adam。”
名片上印着此人的中文名,杨承宣,哈密瓜传媒的广告制片。
宝力诗今年所有的TVC广告都是他们做的,嘉乐本质是个倒买倒卖资源的二道贩子,并没有实际内容的制作能力,接下单子后,就把业务做了拆分,其中视频部分都外包给了他们。
“原来是Adam总,久仰。”
既然是合作伙伴,秦恪随即换了个面孔,因为第一印象不好,他的态度虽不敷衍,也算不上热情,“你们公司的名字挺特别哈。”
“因为我喜欢吃哈密瓜。”Adam笑着解释,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承宣今天来嘉乐,是要给白启文看广告片剪辑的初稿,虽然不知道这种小事,为什么要他特地过来一趟。
秦恪领着杨承宣去见白启文,刚踏进公司大门,就看见徐应星在大发雷霆。
徐应星是典型的那种不把乙方当人的甲方,屈尊上门教乙方做事,是不满意嘉乐给旗舰店活动定的主持人。
秦恪问前台小姑娘,“但是这个主持人,不是宝力诗电商部老大挑的么?”
说起来也巧,徐应星来他们公司这么多回,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他。
前台不屑地说,“谁不知道他们宝力诗电商部一家独大,品牌部在他们面前就是孙子。”
小作坊不养闲人,连前台都身兼数职,对公司业务很是了解,“姓徐的有气不敢找电商部撒,来挑我们的茬。”
听前台说,徐应星发这么大的火,是怀疑Olivia在偷拍他,秦恪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有病?他有什么好偷拍的。”
“你还不知道吧。”前台悄悄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拖出一个营销号,“他上娱乐新闻了。”
一组照片映入眼帘,着实把秦恪吓了一跳,因为照片上的主角,就是他本人。
那是他从谢明乔的房间里出来的画面,当晚他走的时候明明特别谨慎,一路注意有没有人跟踪,还特地戴了顶帽子,结果还是被偷拍了。
再看文案,秦恪眼前黑了又黑——谢明乔夜会神秘男子,甜蜜共度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