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屿舟不置可否,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希望盛遇有时间去捯饬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狼狈仓促,还要被怒火波及。
“我想说,是我的问题,您别怪他。”尾音方落,路屿舟堪堪抬了一下眼睛,姨妈就转瞬间出现在眼前,一个巴掌高高扬起——
啪!
拍在了他胳膊上。
“我真是——老娘上辈子欠你的……”姨妈气得吭哧吭哧喘气,指着他的手指不住颤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啊!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文盲吗!怪他干啥!老娘真想锤死你!”
“你完全不懂我为啥生气是吧?啊!”
路屿舟抿抿唇,“……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没跟家里说。”
姨妈瞪着他,眼眶霎时就红了,“知道你还废话!咋,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才十七岁,一个人跑去跟大人谈事,你怕不怕啊!万一其他人不喜欢你,不认你,下你脸子,你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姨妈骂人翻旧账。
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忆往昔,从路屿舟穿开裆裤的年纪开始,一直骂到还没个边的七老八十。
盛遇起先还惴惴不安,到后面已经听麻了,甚至有点无聊,玩起了路屿舟的手指。
他们最近牵手的频次直线上升,一开始还会避讳,只抓手腕,后来一慌乱,就没想那么多,横竖都是男生,牵个手不算什么。
放在一年前,盛遇或许都不会这么坦然,但他跟路屿舟实在经历过太多,相较而言,牵手似乎只是一件能汲取力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路屿舟中指指节有一段茧,那是握笔的位置,摸起来很粗粝。
盛遇也有这种茧,但范围没路屿舟大,所以他对这段茧还挺有兴趣,用指腹感知的时候,像是在感知一个独属对方的印记。
路屿舟可能被挠得痒,用指甲刮了一下他的掌心,意思是安分点。
“……你俩干嘛呢?”
姨妈正骂得酣畅淋漓,一转头,见两人牵着手,挠来挠去,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路屿舟立马松开,一脸正色:“他说他饿了。”
姨妈卡了壳,“这孩子……咋不说呢。”
她立马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落到盛遇脸上,想好的说辞忽然忘了,眼眶涌起酸意。
“你跟你妈……挺像。”她有点局促地抬手,可能是想摸盛遇的头发,不知为何转了个向,拍拍小孩的肩 ,“走,跟姨妈吃饭去。”
一整天的闹剧总算落幕了。
路屿舟松了口气。
五分钟后,他被姨妈抄着大扫帚从棋牌馆赶出来,方知这口气松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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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扬经常被他妈赶出去,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路屿舟被赶出去。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幸灾乐祸,可很快就变成了忧虑——大晚上的,老路能去哪儿啊。
“你操什么闲心,他能着呢,跟你不一样,还能跟董事长谈事,身世有问题,也不用告诉大人,自己就能做决定啦。”姨妈捏着筷子,阴阳怪气。
这顿饭吃得平静,夏扬忧心忡忡,但不敢多说,盛遇起先忧虑,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松了眉眼,乖乖坐下来吃饭。
姨妈擅长做家常菜,不至于多好吃,但浓油赤酱,保管下饭。
盛遇扒第二碗饭的时候,姨妈开始跟他闲聊。
“你现在住哪儿?”
“喜鹊巷,就是路屿舟之前住的房子。”
“哦……”姨妈点点头,“那房子还行,比棋牌馆清净,但你记得锁好正门和阳台,那附近围墙低,容易遭贼。”
盛遇点头。
“你在哪儿上学?”
“市一中,跟路屿舟一个班。”
“那挺好,说明你成绩不错。”
一顿饭下来,姨妈就把盛遇的近况摸了个清楚,比盛家送来的那些废纸好用。
吃完饭,盛遇准备回喜鹊巷。
姨妈打着手电,在门口送他,神情总有些怅然,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见他个高腿长,发育良好,禁不住点点头,欣慰地说:“真高,真乖,长得真好。”
盛遇朝她笑了一下,说:“随您啊,您不是说我像母亲吗,四舍五入就是像您。”
“你这孩子。”姨妈自然知道这是哄人,但还是被哄得找不着北,“我年轻时确实也略有几分姿色啦……”
一直到盛遇拐进了小路,还能听到她在门口喊:“常回来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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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遇抓着手电,一路小跑回了老房子。当然,并不是因为害怕。
他远远就见到二楼有光,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直接冲刺到门口,差点没刹住车。
他没带钥匙,上前摁了门铃,又后退两步。
不消片刻,阳台果然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盛遇霎时露了笑颜,微扬了嗓音,跳着朝二楼招手,嚷喊道:“快下来给我开门!我没带钥匙!”
男生在二楼阳台,撑着围栏边缘看过来。
夜里有风,他头发被吹乱,神色很淡,模糊间藏着笑意。
“来了。”路屿舟应道。
第40章 惦记
锈绿色铁门朝里打开,庭院昏暗,屋里延伸出来几个斜斜的亮块。
路屿舟换了一身松垮的常服,手指塞在口袋里,领口往一侧偏,遮不住清瘦的锁骨。
盛遇被一点光亮吸引了注意,垂眼看去,“这什么?”
路屿舟手里拿了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在发光,外面裹了一层像棉花的材质,使散发的光亮均匀而柔和。
“小物件,刚做的,阁楼闲置了不少旧家具,拆一拆就能用。”路屿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你书包呢?”
盛遇吐槽:“在客厅,我连钥匙都没带,你今晚要是不来,我得找人开锁……”
路屿舟上下把他扫一眼。
盛遇穿的是校服,裤头是带裤袢的松紧带。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路屿舟微俯下身,一伸手指,把他上衣掀起来点,勾住裤袢,迅雷不及掩耳掩耳地把那发光玩意儿挂了上去。
“……”盛遇低头盯着自己发光的裤,裆。
这下倒是看清了,那貌似是一个手工的小挂件,内里发光的应该是灯泡,链条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龙虾扣,可以随便挂在什么物件上。
“什么意思?”盛遇捏着挂件细看,不能理解。
路屿舟没应答,插着兜往屋内走,好半晌散漫的声音才遥遥传来:“挂件。建议你挂书包上,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一直这样。”
盛遇切一声,也不取,回头快速关了大门,猛地三两步冲到路屿舟身侧,一把勾住了后者的脖子。
路屿舟歪着头,声线偏低:“干嘛?”
“这玩意儿太丢人,我得拉着你一起丢。”盛遇闷声说。
路屿舟便笑了一声,压着喉咙滚动,低而模糊。
“这又没别人……”
盛遇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拆台:“你几岁啊,怎么还做这种布灵布灵的手工品,幼不幼稚。”
路屿舟:“你几岁?还爱穿发光的丑衣服。”
盛遇:“我那不是是怕黑……”
路屿舟:“这不正治你怕黑的毛病。”
这话一出来,盛遇就懂了。
进门时没注意,老房子一楼也亮着灯,光线透过了窗户,给院子添了几分清明。
像是特意开着,在等他回来。
留意到这一点,盛遇心下微动,松开了压在路屿舟肩头的手,“……谢了啊。”
路屿舟总算得以站直,搭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说:“别谢,这时候回去姨妈怕是要揍死我,收留我一段时间。”
话倒是说得客气。
盛遇切了一声,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进门前问呢,澡都洗完了,衣服都换好了,搁这装模作样。”
别以为他没闻到这人身上的沐浴露味。
路屿舟挑挑眉,“那我给你洗衣做饭,抵房租。”
盛遇一下乐了,说:“又卖艺啊?也行,我这人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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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灯制作简单,往玻璃瓶里面塞灯串,连一个电池,开关露在外面,再按喜好制作外形。
盛遇那个挂件,白天把灯摁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棉花挂饰。
气恼归气恼,姨妈也没打算让路屿舟在外面流浪,九点不到,就派了夏扬打电话过来。
“喂,老路,你在哪儿呢,啥时候回家啊——”夏扬嗓门很大,一听就是替某些人问的。
他们通电话的时候,盛遇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路屿舟搬了一张桌子在阳台,零零散散放了一些工具,估计是要做什么新东西。手机开了免提,就放在桌上。
见他出来,路屿舟抬了一下眼,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让他过来帮忙。
盛遇轻手轻脚走过去。
“在喜鹊巷,跟盛遇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