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在即,以前的上学日,同学们都死气沉沉、分外疲累,今天却像何家浩刚开始和哥一起训练时一样,各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何家浩以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高瞻远瞩之风,但现在心里不由得装进了一桩事,那就是如何让他们的团队变得团结。
这似乎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毕竟有陈阿福这种人……何家浩暗自决定,晚上可以请教一下哥。
他知道哥是真心喜欢龙舟,否则昨天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可谁都没想到,放学之前老张宣布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灭掉了他们所有人的好心情。
何家浩随着人流慢慢地往外走,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何家浩转头发现是陈阿福,脸色微冷。
他正在想事情,懒得理会陈阿福幼稚的挑衅,于是继续闷头向前走。
陈阿福却追着他问:“喂,独仔,今天你怎么没第一个冲出教室啊?失恋啦?”
对何家浩来说,这简直是毫不意外的发言,他也不得不佩服陈阿福不要脸的功力——他对陈阿福的态度已经够冷漠了,陈阿福怎么还好意思不屈不挠地找碴?
何家浩选择无视陈阿福,同时想起哥可能会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等他,不禁加快脚步了。
陈阿福骂骂咧咧地走远。
傍晚,还是照常进行训练。
昨天何家树已经露面的缘故,他今天干脆加入了训练。陈龙安正好担心管不住这帮孩子,如此正好。
就像两人约好的那样,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唱白脸,训练倒也算是渐入佳境。
天黑之前,学员纷纷散去。何家树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拿起头盔和钥匙,朝何家浩勾勾手。
何家浩心领神会——哥打算亲自送他回家。
“今天练得不错,明天继续。”何家树走在前面,说完,忽然转过头去。他早就发现这小鬼有些心不在焉了,肯定有事:“怎么了?有事跟你哥说。”
他的话给人以定心的功效,何家浩不再隐瞒,但语气还是有些为难:“哥,你能帮我去开家长会吗?”
何家树把摩托车的钥匙插好,直起腰板,眼神带着审视,盯着他。
何家浩知道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思,一五一十地交代:“我们学校这周要开家长会。我的成绩不是下降了嘛,我怕我爸去了,万一一生气挂不住脸,不让我划船了怎么办?所以哥,你能帮我去吗?”
何家树没有马上给答复。
一方面,他知道何家浩成绩下滑的事情,也清楚何宏光习惯打压的做派,他似乎很适合去开这个家长会。
可另一方面,他真的能在那么多家长面前露面吗?理智与情感在脑海里打得难分难舍。
“我知道,你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没事,哥,你别为难。”他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头,拎起头盔先一步上车。
何家树眼帘微动,神色看不出什么波澜,见他在挎斗里老实地坐着,双手还像小朋友似的放在膝盖上,何家树没忍住,扑哧笑了。
“哥,你笑什么呀?”何家浩发问。
何家树不解释:“没事,走了,送你回家。”
第39章
周五,西樵中学。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同学们纷纷走出校园,家长则鱼贯而入,向着不同的教室而去。
人流之中,何家浩身着校服,并没急着离开,而是在教室门口张望着,心中越来越急。
“小浩。”
熟悉的呼唤声传来,何家浩转身一看,露出笑容。果然是哥,他在向自己走来。
“哥!”他迎上去,故作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何家树白他一眼:“还装,小鬼,你不就是吃准了我肯定来吗?”
何家浩的笑顿时变成窃笑,欲盖弥彰般正色道:“那我进去和老师说一下。”
“行了,我和邱秋说过了,不然是怎么知道时间的?这就是你们教室啊?”
“嗯!”
“那我进去了。”
“那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家!”
何家树摆摆手,心中莫名一暖,暗自咂摸着“一起回家”四个字,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幸好他擅长隐藏,伪装得极好。
西樵中学的课桌上都贴着名牌,是很多年前的习惯,何家树没想到至今还保留着。
这也让他很快找到何家浩的座位,从容坐下。
何家树无声打量着何家浩的课桌。收拾得很干净,书本都规矩地摆放着,有些一丝不苟的气质。他不禁在心中发笑。
这时,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班主任老张来了,邱秋跟在后面,两人一同进了教室,迈上讲台。
邱秋身为实习老师,显然深得学校的重视,总有一天也是要当班主任的。
何家树试图回想初中时的事情,有些困难。往事似乎都因八年前的那场台风而变得模糊了。
印象里,邱秋很是内向,不大擅长言辞,如今成长在她的身上具象化,何家树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旋即又想到何家浩——五年之后,当何家浩成长到他们这个年纪,临近大学毕业,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邱秋将成绩单分发给每位家长。
何家树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听何家浩说成绩下滑,他还以为会看到多么糟糕的成绩单,实际不然。
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轻笑,心道,这成绩不是挺好的?
真正有能力的聪明人绝非次次都要勇夺第一,而是能够控制自己发挥的水平。
第一当累了,歇息片刻有何不可?
老张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一顿例行的啰唆过后,何家树隐约听到类似“陈俊立家长”的词,掌声随即响起,震耳欲聋。
后排的座位有人站起身来,何家树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其貌不扬的矮个男人,脑海里很快浮现出名字。
陈德财,是何宏光的老对头。倒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两人总在各方面较量。
当年离开西樵时,何家树早已到了记事的年纪,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陈德财犹如要上台发表什么重大演讲,咧嘴直笑,颈间的金链子晃着,一步步走上讲台。
何家树的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这样高调卖弄的做派,倒是让他想到一个讨厌的人。
“大家好啊。我呢,是陈俊立的父亲。这次期中考试,我儿子陈俊立确实是全班第一,也是年级第一。哎呀,都是应该的。我们做家长的肯定要经常鼓励孩子嘛,乡亲们都知道,我是做运输行业的,粗人一个!小时候条件差,长大后也是风里雨里的……”
何家树忍不住出神。不难想象,这位赚钱养家的老父亲即将开始渲染自己的辛苦,若非文化不佳,恐怕就要给自己著书立传了。
没记错的话,老张请他上台应该是分享教子经验的。
陈德财讲个不停,还是老张看不下去,委婉地出声提醒:“陈俊立的爸爸说得非常好!可以了,可以了……”
掌声再度响起,何家树敷衍地鼓了两下掌,看在这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家长会的情面上,他暂且忍耐着了。
没想到那陈德财还是不肯下台,扫视了一圈座位上的家长,当教室是自己家似的,朗声问道:“欸,今天怎么没看到何家浩的家长啊?之前的第一名不都是何家浩吗?怎么,这次退步了?我觉得不只应该分享成功的经验,失败的经验也是需要的,让大家都警惕一下,对不对?我何二哥没来吗?”
老张也正疑惑没看到何宏光,盯着何家浩座位上陌生又年轻的身影,眉头微蹙。
邱秋赶紧出来打圆场:“何家浩的父亲没来,是他表哥来的。”
“以前他儿子得第一的时候,怎么每次都能见到他呢?”陈德财看清何家树后,想必觉得他年轻好欺负,空有一副不错的皮相。
陈德财不依不饶道:“表哥也行啊,要不上来说几句?我们一起交流嘛。”
其余家长没什么主见地附和着,掌声像是将何家树架在火上烤。
他脸色微冷,本想降低自己在这场家长会的存在感,奈何对方咄咄逼人。
他倒也不怵这种场面,想到家浩一定在门外听着,于是果断起身上前,逼近在讲台上占据中心位置不肯挪步的陈德财,低头俯视。
陈德财很快退步,把位置让了出来。
“何家浩这次考得确实没有以前好,”何家树大方开腔,陈述事实后话锋一转,“但也不差啊。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他考了倒数呢。你们看看成绩单,让落在何家浩后面的同学怎么办?如果这就叫失败,那……”
他单手撑着讲台,身体向前倾,捏着单薄的成绩单,对上邱秋的视线。
邱秋的头皮都揪紧了,不方便直接提醒他这副样子有多强势,只能轻微摇了摇头。
何家树会意,话音骤止,站直身躯,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没有人会永远得第一,也没有人会永远吊车尾。前路还很长,一切都有可能。从出生开始,世界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在给我们打分,医生、父母、老师、同学、伴侣……久而久之,我们会下意识认为,应该让所有人满意。可我们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满足全部期待。”
他看向后门窗外立着的人,说给对方听:“所以,当我看到你的考试成绩的时候,说实话,我挺开心的。因为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想告诉你,小浩,你不叫‘第一名’,也不叫‘好学生’,你就是何家浩!”
话毕,教室内沉默许久。
何家树看向教室后门,少年的身影从未远离。他们遥遥相望,彼此懂得,尽在不言之中。
掌声骤起。
何家浩眼眶湿润,频繁地眨动双眸,忍住泪意。
他一直躲在教室后门偷偷观望。
看到陈德财想要刁难哥,他紧张;看到哥走上讲台,他还是紧张;看到哥说他这次考得确实不好,他依然紧张。
直到哥发自内心地说了那么多,还提及了那晚吃消夜时他说的原话。
他知道都是说给自己听的,霍然开朗,好像这八年来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了。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
余光瞟到走廊尽头有一抹身影鬼鬼祟祟的,何家浩收敛情绪,不经意地看过去,脸色突变。
林俊荣狞笑着站在那里,显然也看到他了,停住脚步,意义不言而喻。
他是怎么进来的?!何家浩大惊,很快反应过来。往常学校安保森严,可今天是家长会,他混迹在家长之中,想必已经在校园里游荡着搜寻许久了。
何家浩赶紧冲过去,拽住林俊荣下楼,拐到个偏僻的角落,低声质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要钱,钱呢?”
第40章
钱?他还敢提钱?何家浩第一次如此强烈地体会到林俊荣的无耻程度。
那天晚上在大排档,何家浩与林俊荣约定好,用五万块钱换取林俊荣和哥断绝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