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潮湿的海风灌进礁石洞里。
剧烈波动的精神力勉强平静了一些,梁寰垂眸看了眼腰间已经认不出原样的治疗仪,开口道:“你怎么做到的?”
明明是个瞎子。
“超能力。”厉曜盘腿坐在洞口,手里拿着根丧尸腿骨钓鱼,上面的腐肉吸引了一些变异的鱼种,他转头‘看’梁寰:“小孩儿,你挑个能吃的鱼。”
“我叫梁寰。”梁寰瞥了一眼那堆样貌难以恭维的鱼类,宁愿自己饿死。
厉曜见他不肯挑,只能苦哈哈地支棱起耳朵,费了半天力气才抓住了一条能吃的小鱼,走到火堆前烤了递给他。
梁寰看了他一眼:“你吃吧。”
厉曜直接将鱼塞进了他手里,语气温柔道:“我好不容易烤熟的,快点儿接着,真没礼貌。”
梁寰沉默了片刻,在对方真诚的注视下,拧着眉咬了一口。
“多吃点儿。”厉曜说。
梁寰莫名其妙,但还是将那条鱼吃了,厉曜关心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梁寰有些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关心,不过对方是黎明星,天生一副好心肠,他矜持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厉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几条同样的小鱼,串成一串烤得焦香四溢,当着梁寰的面就咔嚓咔嚓啃了个干净。
梁寰:“…………”
若非他现在还行动不便,定要一脚将这混账踹进海里喂丧尸。
一串不知道什么烤好的小鱼在他面前晃了晃,厉曜嬉皮笑脸道:“吃不吃?”
梁寰别开了头,嘴里却被塞进了串小鱼,厉曜挨着他坐下:“外部区昼夜温差极大,不吃东西会死人的。”
梁寰的脑子里一片浆糊,觉得这人很烦,却又忍不住问道:“你对外部区很熟悉?”
“以前在军部做任务经常会来。”厉曜往火堆里加了点燃油,没再说话,却给梁寰挡住了大半的冷风。
食物的味道并不好,忽强忽弱的精神力紊乱更加折磨人,好在梁寰已经习惯了,对他影响更大的是专门针对他的麻醉剂,不可避免的,他对厉曜还存着几分戒备,不敢放任自己彻底昏睡。
厉曜却格外放松,鼓捣了半天火堆,抱着胳膊靠在礁石上睡了过去。
梁寰转头看向洞口,夜晚的海面是浓郁的黑色,天空也没有半点亮光,灰黑色的交界线在海浪声里起伏,连旁边的礁石都变成了扭曲的形状,梁寰闭了闭眼睛,看向身旁睡过去的人。
厉曜呼吸很平稳,作战靴上满是脏污的血泥,靴筒里插了把匕首,裤子上的口袋塞得满满当当,两条腿嚣张地岔开着,破损的上衣里面全是伤口,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海风吹得青紫,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嗯?”厉曜猛地睁开眼睛,抓着手里的东西茫然地看向他。
“恒温毯。”梁寰淡淡道。
厉曜眼睛一亮:“好东西啊,比火管用。”
他甩开手里柔软的毯子,热情地邀请梁寰:“来。”
梁寰不为所动:“你盖吧,我不冷。”
“啧,你教官是谁啊,怎么教你的?”厉曜仗着他动作不灵敏,挨过去和他挤在一块儿,恒温毯面积不够大,他仗着自己高大,一把搂住梁寰将人裹了进来。
梁寰拧眉挣扎:“放开我。”
“老实点儿,不然抽你。”厉曜一把拍在治疗仪上。
他身上带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硝烟味,佣兵作战服的料子硬挺粗糙,梁寰将蒙在自己头上的恒温毯拽了下来,厉曜已经闭上了眼睛。
海浪拍打着礁石,洞穴内重新归于寂静。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厉曜睡觉并不老实,睡得四仰八叉,好好的毯子只能盖住他半边身子,原本是他搂着梁寰,到最后梁寰为了不让他冻死,只能将人扯过来挡在了角落里。
厉曜一动,梁寰就睁开了眼睛。
厉曜懒腰没伸完,给他当靠枕的人就忽然起身,险些让他直接趴在地上,他也不恼:“哟,能动啦?”
梁寰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好像能看见了,梁——”厉曜卡了一下壳。
梁寰神色更冷:“梁寰。”
“梁寰。”厉曜指了指太阳穴,“最近脑子不太好使,名字很好听。”
梁寰不再搭理他,选了个角落独自休息。
两个人重伤未愈,外面还有人在搜寻,虽然心思各异,却谁都没有离开,只是看雨总有看够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你的精神力波动很大,大概率实在紊乱状态。”厉曜朝他丢了颗石子,正好砸中了他的膝盖。
梁寰垂眸盯着那枚滚到他脚边的石头,没有否认。
“有点可惜啊,等你清醒过来压根就不记得是我救了你。”厉曜摸出了根烟咬在嘴里,眯起眼睛看着他,“要不你记在芯片里,等以后回了东区基地给我转钱。”
“你很缺钱?”梁寰抬头看向他。
厉曜笑了起来:“不然我接任务干什么,图好玩儿?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么。”
“你看起来不太想活着。”梁寰道。
厉曜嘴角的笑意微僵,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大概是判断出对方处于紊乱状态,说话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他半死不活道:“胡说八道,人活着才能有未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死在这里也很好。”梁寰说。
厉曜盯着他看了两秒:“你这是精神力紊乱的影响,别冲动。”
“你怕死?”梁寰终于生出了一丝兴趣,玩味地看着他,“还是想活着为自己洗刷罪名?”
“算是吧。”厉曜含糊不清地回答,“人哪有不怕死的。”
梁寰看向厉曜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面是被强行缝合后无法及时处理留下来的疤痕,现在的技术可以消除,但厉曜仍旧固执地要留下,不止在这里,在背部和颈项上还有更深的疤痕——尽管他们之间并不熟悉,但梁寰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甚至一度认为这些疤痕不该留在厉曜身上,也许是出于某种复杂又诡异的占有欲。
厉曜任由他打量,叼着烟懒洋洋地靠在冰冷的礁石上:“别看了。”
这小子看着白白净净,但眼睛像是带着毒钩子,又带着股欠揍的傲慢和审视,看得人不太舒服。
“像龙鳞。”梁寰垂下眼睛。
厉曜皱眉:“现在军部都研究出龙形机甲了?”
“……真龙。”梁寰说。
“你见过?”厉曜戏谑地笑了一声。
梁寰捡了根烧了一半的枯枝,在灰白的地面粗粗勾勒出了条黑龙:“古时将士会将黑龙纹于肩背,以求天子龙气庇佑。”
厉曜忍不住去看那条黑龙:“没听说过这习俗,什么朝代?”
“编的。”梁寰将枯枝扔进了火堆。
厉曜被噎了一下,无语地瞪着他。
梁寰心情微扬,欣赏着他吃瘪的样子,终于从这人身上看到了丝活人气息:“你还打算回军部吗?”
礁石洞外的闪电撕裂天空,将昏暗的洞穴照亮了大半,厉曜目光沉郁,仿佛一瞬间敛起了所有的懒散和嬉笑,梁寰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和迟疑。
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仿佛某种无声的较量。
“我可以帮你。”梁寰说。
“你才多大点官儿,怎么帮?”厉曜不以为意。
梁寰正估算自己当上元帅的可能性,却听厉曜懒洋洋道:“在军部,起码得混个部长才能说上话,到时候你就成老头了。”
梁寰笑了一声。
厉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军部派了这么多间谍,你是第一个邀请我回去的,谢了。”
梁寰有些可惜,但也不做强求:“如果以后你需要帮忙,可以去东五区梧桐公寓找我。”
厉曜笑道:“你能记住?”
梁寰说:“能。”
厉曜没想到他这么笃定,转头看向外面汹涌的海面:“还有半个小时就会涨潮,这里会被海水淹没。”
梁寰起身走到了洞口:“那就走吧。”
“梁寰。”厉曜忽然喊了他一声。
梁寰转身,抓住了迎面飞过来的东西,是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外置芯片。
“能防基因定位,时效十二个小时。”他被梁寰盯得有些不自在,“就当换你的治疗仪。”
梁寰看了他一眼,翻身攀上了陡峭的礁石崖壁,待他攀到顶,下面的礁石洞已经被海水淹没,彻底寻不到了踪迹。
直到过了一个多月,他才再次听说厉曜的消息,确认了那天对方没将自己淹死在礁石洞里。
大概还是不想死。
他推开了门,门口的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铃声。
“是你啊,我正好要找你。”老板同他很熟稔,“你寄卖的那副画被一位客人挑中了。”
梁寰微微一笑:“佣兵?”
“对,可帅了,”老板说,“他还答应给我做模特展示,幸好咱们东区纹身都是连锁店,这张图以后肯定卖爆。”
“多少钱?”
“什么?”
“他的展示图我买下来,原图也收回。”梁寰递给他一张芯片,“他纹在了哪里?”
老板笑着接过了芯片。
“那位帅哥纹了两条黑龙,一条在后背,一条在手腕,威风凛凛可好看了。”
梁寰推门出来,看向远处一片漆黑的东三区,开车回到了梧桐公寓。
可惜后来漫长的几年时间里,黎明星从未到访。
*
“记得什么?”厉曜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总不能是我始乱终弃。”
梁寰将他手腕上的小黑龙重新握进了掌心:“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