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没有见识的声音。
两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毫不留情的排挤刚刚回来的小伙伴。
荀彧也不介意,面带微笑的目送俩人放着椅子不坐去台阶上蹲着,接过煮茶的重任留在院子里吹晚风。
这躺椅用起来不太体面,但趟上去是真舒服。
他选躺椅。
奉孝说的不错,他们家明光想事情的角度相当刁钻,但是刁钻的同时又有种让听众都下意识按照他的想法来想的霸道。
人民路线?群众路线?
应该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意思吧。
真是奇奇怪怪的说法。
*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的扬州却没有任何烟雨江南的感觉,反而饥民遍野死气沉沉。
九江郡,袁术成功派刺客杀死不给他面子的陈王刘宠和陈相骆俊,然而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人死了粮食依旧没有借到,死了也没多大用。
可惜派去的刺客只有几个人没法把陈国府库洗劫一空,不然他肯定比现在高兴。
想他袁术乃是汝南袁氏之后,顺风顺水活这么多年,虽不至威动海内却也是正天下皆知的名士,现在可好,连手底下的兵都养不活。
陈温这个扬州刺史怎么当的?不能干就换人,他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少,就没见过府库里什么都没有的城。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暴躁,暴躁易怒紧接着就是起杀心。
杀完刘宠和骆俊还不够,袁术现在连陈温都不想留。
他要是陈温他早就以死谢罪了,压根不用等别人来杀。
屋里的袁术正气着,外面忽然有一中年文士快步走来,“主公,大喜啊主公。”
袁术冷脸相对,“将士嗷嗷待哺,府库空空荡荡,何喜之有?”
“主公此言差矣。”来者笑道,“主公承天之祐,窘迫只是一时,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沉默寡言办实事的人很多时候都比不过空有嘴皮子会说话的人,只要嘴皮子利索,再运气好碰上个爱听好话的上司,前途想不光明都难。
来者姓田名野字海平,乃是北方流落到九江的士人,机缘巧合之下被提拔为长史,再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他们家主公的眼,然后就一举超过韩胤韩长史成为主公心腹中的心腹。
能说会道就是好,简单几句话就能把怒发冲冠的主公哄的眉开眼笑。
袁术抿了口茶,问道,“海平方才说‘大喜’,不知是什么‘喜’?”
田长史神秘兮兮的捏捏胡子,摆摆手让伺候的婢女都退下,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压低声音开口,“主公可曾听过‘代汉者,当涂高’这一谶语?”
袁术眸光一闪,身体前倾,“海平此言何意?”
“主公,这谶语大有说法。”田长史晃晃脑袋,煞有其事的分析道,“涂即途也,主公字公路,‘路’也是‘途’,‘途’即是‘涂’,这谶语的意思是主公就是代汉的天命之子啊。”
袁术艰难的压下上扬的嘴角,心里再怎么觉得这话说的对表面上也还得矜持几分,“朝廷虽说危如累卵但也还没到支撑不住的地步,海平想多了。”
“并非想多,是之前一直没往这边想。”田长史好似错过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捶胸顿足,表演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继续感慨,“主公日日都在跟前,那谶语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属下却知道今日才琢磨出其中真意,真是对不起主公的爱重。”
他这想法可不是牵强附会,而是真心觉得他们家主公就是谶语中那个代汉的天命之子。
“汉乃火德,代汉者必承土德,而袁姓出自陈,乃是舜帝之后,五行正好为土。如今袁氏嫡系只剩主公一人,这应谶者还能是别人不成?”田长史摇头晃脑,分析完后反问道,“一样应谶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都对上了,主公还能说是巧合吗?”
哪有什么巧合?他们家主公就是谶语中的“涂高”。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袁术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大笑出声,但是笑完还是得矜持一下做做样子,“我等乃是大汉之臣,怎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争之世,人人皆有争心,不争则亡。”田长史好似那动以利害巧辞服人的战国纵横家,三寸不烂之舌轻轻松松将人撩拨的坐立不安,“主公可知徐州陶恭祖纵容贼匪自称天子?可知那孔融孔文举亦有不臣之心?”
袁术挑了挑眉,“孔融也有小心思?”
田长史啧了一声,“那孔融空有野心虚名而无实力,主公和他可不一样。”
他们家主公不光有虚名还有实力,虽然实力多少不好说,但肯定比孔融那种被黄巾贼欺负的只能求救的家伙强。
孔融连区区几万的黄巾贼都应付不来,他们家主公所到之处却能让黄巾贼首群起响应,这还不能证明他们家主公的实力?
孔融号称礼贤下士,结果能得他青眼相看的只有那些标奇立异的家伙,不像他们家主公,只要嘴甜就都能青云得意飞黄腾达。
嗨呀,还是他们家主公好。
田长史眯了眯眼睛,第不知道多少次赞美他们家主公,将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主公本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人就是这样,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就说他自己,不飞黄腾达都对不起他这口才。
袁术也觉得他自己是个极好的主公,可惜这世上太多庸人,一个个的跟没长眼睛似的根本看不见他的好。
好话不用多说,他知道他有多好,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
淮南不比南阳富庶,这两年又赶上年景不好粮食减产,他带来的兵力有限也没法和在南阳那样放肆杀富户抢豪强,府库是真的没有粮食了。
“主公莫要着急,有法子有法子。”田长史清清嗓子,看上去胸有成竹很令人安心,“淮南不如南阳富庶,但也不至于凑不出主公养兵的钱粮。既然那些世家豪族不愿意主动,主公可以帮他们主动。”
袁术刚被夸了一通心情正好,闻言煞有其事的起身拱手,“还请先生教我。”
田长史捏捏胡子,朝他们家主公挤眉弄眼,“主公,淮南这地方不太平,山贼可遍地都是啊。”
北方都是动辄上万的贼众,只要有人揭竿而起立刻就能啸聚山林,一旦出现就会被地方官府和朝廷重点关注。
南方和北方不太一样,这边多是小股小股的山贼,年景不好的时候下山劫掠,年景好的时候又在山里耕种为生。
说他们是贼,他们能拿出世代居住的证据;说他们是民,他们又时不时下山劫掠。
这年头不光兵和贼分不清楚,有时候连百姓也和贼混在一起没法分辨,那些时民时匪的山民对地方官而言都是大麻烦。
远的不说,就说隔壁丹阳郡。
如今的丹阳太守命吴景,乃是乌程侯的小舅子,说起来还和他们家主公有些渊源,那是他们家主公早先没和乌程侯闹翻时提拔上来的人。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提拔的恩情也比不过实打实的血缘。
吴太守被任命为丹阳太守时丹阳有太守,人家既没有老态龙钟命不久矣也没有被调任到其他地方,莫名其妙被人挤下去也是无妄之灾。
这一点是他们家主公的不妥,提拔人也得安排妥当,不能只顾得提拔新人不管旧人的死活。
不过当时他还没投奔主公,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多说无益,现在重点要说的是此地彪悍的民风。
丹阳山峦起伏连绵不绝,山里不光有山民,还有铜矿铁矿可供开采。
山里有铜铁可以锻造武器兵甲,百姓不乐意受官府欺压进山落草也有活路。就算进山之后不当山贼,官府也没法再追去山里收税。
山高谷深危险的很,里头还有和官府对着干的“山越”虎视眈眈,不到万不得已官兵不会进山。
但进山不是万事大吉,山里的日子不好过,隔几个月就得下山劫掠一番,山外的百姓常年和山民干仗也温和不到哪儿去,男女老少都彪悍的很。
丹阳的前任太守得知有新太守来上任没有坐以待毙,得到消息的之后立刻联合周围的山匪试图据地自守。
吴太守也不是好惹的,到地方后直接把他们连兵带匪全轰了出去,一点前任的余孽都没留。
可见不只丹阳郡彪悍,丹阳郡周边也都一个赛一个的彪悍。
百姓彪悍不听管教,山民半匪半民更不服约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利用。
“主公,丹阳泾县有伙肆虐已久的山贼,那贼首人称祖郎,听说是个人物。”田长史拉出屏风后面的舆图,指着九江南边的几郡挨个儿说。
山贼多是几百人几百人一伙,属于没必要大张旗鼓去讨伐但留着他们又心烦的规模。
一伙两伙可以忍着不管,反正几百人也闹不出多大乱子,可如果南边几郡的山民集体作乱呢?
他们家主公在世家大族里没什么人缘,招揽贼匪时可是一招一个准儿。
北边荀氏那个小将军就是招揽贼匪起家,他们家主公比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稳重不知道多少,肯定比毛头小子更得人心。
降服周边的贼匪就等于降服整个淮南,民心齐泰山移,到时谁能说他们家主公不是谶语中代汉的“涂高”?
天王老子来了“涂高”也是他们家主公!
袁术被他说的热血沸腾,“先生真乃当世奇才。”
田长史矜持的摆摆手,“哪里哪里,主公谬赞。”
惭愧惭愧,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还能这么玩。
袁术已经开始畅想翻身当皇帝的美好生活,但是在翻身之前还是得琢磨一下怎么翻身。
扬州境内的问题能解决,扬州外面的呢?
他刚派人弄死陈王和陈相,朝廷没本事制衡地方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豫州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主公,豫州虽兵强马壮,但养兵的花销庞大,他们还得顾忌着其他地方,怕是没有底气主动出征。”田长史安慰道,“主公派人刺杀陈王的时候算过不是吗,去年冬天的寒灾波及南北各州,豫州富庶可以稳住,然青州在夏收之前只能靠豫州养着,不然荀小将军带去的几十万青州黄巾降卒肯定会造反。饶是豫州富庶,一州兼顾两州也会力不从心。”
刺杀不是派个杀手就完事儿了,还得考虑杀完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豫州六郡国只有陈国有兵有粮,如今陈王陈相尽数死于刺客之手,荀氏谢他们还来不及,大概率不会派兵来攻。
况且豫州要兼顾的不只青州,还有北边的幽、冀、并、兖四州。
北方的灾情比南方严重,哪边缺粮豫州都得想法子筹集资助。
主公安心,比起隔壁豫州,徐州那个时不时发癫的陶恭祖才更需要担心,谁知道他打不过兖州打不过青州会不会调转势头来打他们扬州。
九江郡和徐州接壤,万一陶谦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打过来一遍儿才肯罢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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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坚悍勇,不得不防。”袁术咬牙挤出来一句,看着舆图上那大片要么已经归了荀氏要么就是快要归荀氏的地盘更糟心了。
对他来说豫州不管北边才好,他宁肯和孙坚干一仗也不想听到北方各州都要归荀氏的消息。
都怪袁本初没本事,占据冀州那么好的地盘却守都守不住。
公孙瓒和曹操更是没志气,荀氏不就是能给他们供应粮草吗?好歹都是占据一州的人就不能自给自足然后壮大自身吗?
啧,没出息。
有出息有志气的袁氏嫡系子弟在心里把能骂的都拉出来骂了一遍,然后坐回去喝口凉茶消消火,最后才心平气和的让人将谋士幕僚都请来议事。
不远处的官署之中,韩胤韩长史察觉到失宠的危机很是紧张,紧张到甚至都不和看不顺眼的同僚吵架了。
然而坏掉的人缘不是他不主动刺人就能回来的,以前是有主公宠信不得不赔笑,现在主公身边来了个更受宠的,官署中的官吏也能让韩长史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
阎象最近很头疼,有个成天痴心妄想的主公已经很糟心,现在又来了个比韩胤还能惑主的家伙,不动脑子都能知道他们家主公能被忽悠成什么样。
他就不该来九江,要是不来九江就能和南阳的官吏一起被前来接手的荀氏重新安排。看如今南阳的情况,累是累了点儿但好在安心,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个时不时想上天的主公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