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说得对,他确实是一只怎么看都不成熟的魅魔,连酒都喝不了,只喝一口就会变成醉鬼出洋相。
趁罗滢和其他家的夫人谈笑时,谢安存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到二楼往下看。
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罗滢嘴里的那些少爷小姐谢安存只能勉强认出一两个。
圻水市靠海,港口也多,城市开始规划发展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富商大家在这里扎根,最后硬生生喂出了家境悬殊的上流圈。
市中心的那块CBD区域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圻水,每座大厦底下都是世家错综复杂的根系。
表面上和睦地交谈碰杯,私底下明争暗斗的事情不少。
今晚那么多权贵到碧水榭来赴宴,大概都是为了俞家那个年轻的大企业家。
比格从谢安存的衣襟里爬出来,大大喘了一口气,陶醉地呼吸着空气里纸醉金迷的气味。
“是路易王妃的味道......”蝙蝠软虫似的滑到谢安存的杯沿,舔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久没喝了,有钱真好......”
谢安存:“......”
谢安存:“真没出息。”
比格冷笑一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下去,喝满意了才跟谢安存一块儿往下看。
“他呢?”
“这个名字很烫嘴吗?”
“俞明玉呢?”
谢安存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没礼貌,你应该叫他俞先生。”
比格又想尖叫了:“那些短信我都看到了,你自己私底下明明叫他明——”
两人正吵着,一楼的大堂忽然开始喧哗起来。
第2章
“俞明玉来了。”
有人压低了嗓子对自己同伴道。
大堂侧面厚重的雕花红漆门被侍从拉开,三个人从门内一块儿走出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迈步时锃亮的皮鞋踏在红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谢安存怔怔地望向那个颔首与宾客打招呼的人,掌心攥紧了比格的肚子,差点捏得它把刚刚的香槟全部吐出来。
人是视觉动物,趋美避丑是天性,魅魔也不例外。
旁人见到俞明玉,除却俊美如玉的五官轮廓,第一秒总是会被他的眼睛吸引。
那是一双颜色极浅淡的瞳孔,水晶灯折射出的熠熠光辉盛在他眼底,弯起眼睑时波光流转,莫名有种勾人心魄的味道。
最后一句可能是谢安存的臆想,但他确实初次见到俞明玉的时候,就被对方漂亮的眼和温柔眼神勾得不知东南西北。
这事儿要是被他姐知道了,可能气得会到凡间商场随便找个路人跳trouble marker,然后发布到网络上说自己是谢家谢少爷谢安存的姐姐,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并且在视频底下留下旁人不可揣测的神秘评论:
没出息的东西,到底谁才是魅魔?
俞明玉一到场,今晚这场宴会的气氛才终于热络起来,很快就有人举着酒杯迎了上去,脸生的小辈脸皮薄,就站在后面好奇地张望。
一个成熟的男人有这样招摇的相貌,难免会成为上流圈的一种谈资。偏偏他还是俞家的少爷,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总能在人群中吸引几乎全部的目光。
金子做的人性子高傲,可俞明玉是个例外。
东家今夜的姿态很低调,只穿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与人攀谈时的笑温和又谦逊,谢安存只觉得他眼里勾人的意味更浓了。
罗滢与俞明玉以前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算是旧识。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罗滢捂着嘴被逗笑了,俞明玉微微俯身仔细听他说话,眼神认真柔软。
那是英伦绅士才有的习惯,但这样的习惯出现在一个上位者身上实在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长得确实挺好看。”比格嘟囔道。
谢安存牢牢地盯着底下的男人看,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精神振奋起来。
比格瞅着他直起背,不再懒洋洋地趴着了,握在栏杆上的手紧了又松,局促得简直没地方放。
明明只是远远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谢安存的心脏却跳得厉害,有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地往尾椎骨下方汇聚,他的脊背不由得僵硬起来。
尾巴不会要藏不住了吧?
“听说俞明玉这次回国终于要争俞家的实权了?”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俞道殷这个年纪也快退居幕后了,他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俞明玉三年前就在维多利亚港开了五条暗线,就是要做给俞家那些有股份的老人们看的。”
“现在圻水的港口都是俞明玉运军火的船一家独大,你知道一艘船上的货能带来多大的盈利么?那都是真金白银啊!”
“一山容不下二虎,比起让俞青涯那种纨绔来继承俞家,谁不想要这么一个年轻、手段又雷厉风行的当家?”
“上面几个老顽固大概也怕得很吧。”其中一个撇撇嘴,“俞明玉去年是不是还把褚家在墨西哥的货源给断了,一出手就这么疯癫,这次回来得把整个圻水搅得天翻地覆吧。”
“说起这个,你看俞明玉背后那个是不是褚家的小儿子褚萧啊?”
另一个不接话了,大概是在仔细辨认。
“还真是......”
两个人的谈话声低了下去,谢安存想听也听不到了。他顺着望过去,果然在俞明玉背后看到了两个随行而来的人。
一个谢安存认识,是俞明玉的秘书陆以臻,另外一个就面生了。
那是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脸长得漂亮,甚至有些雌雄莫辨了。一双杏眼乌黑,像头初生的小鹿,望着人时神色纯真懵懂,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谢安存的脊背又挺直了一点,这个时候他的神经反倒开始敏感起来。
少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俞明玉,和人打招呼时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眼神却是牢牢地攀附在前方的男人身上。
旁边陆以臻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死人脸上变都不变,只在侍从递酒杯的时候挡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替谁挡。
褚家的小儿子?哪个褚家的小儿子?
“一个能激起人保护欲的柔软少年,一个俊美且位高权重的年轻上位者,豪门与豪门之间的狗血纠缠,他强取豪夺,又或者他暗恋在心口难开……安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配置很眼熟?”比格忽然意味不明道。
“像不像以前我们看的东方娱乐八点档《水晶之恋》?里面的两个男主角......”
“是褚家的小少爷褚萧没错!”旁边的两人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褚家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俞明玉身边当情人的传闻是真的?”
“呕!”比格身上的手指猛地缩紧,这下它的五脏六腑是真的要吐出来了。
颤巍巍地抬起头,发现谢安存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阴了下去:“你说什么?”
“......”
比格做了个给自己嘴巴上拉链的动作,不敢再说了。
谢安存挪开目光,盯着穹顶熠熠生辉的吊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恍惚间身边传来了几声小心又焦急的呼换。
“谢少爷、谢少爷......”
大堂的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谢安存身边,见他终于回神松了口气。
“谢少爷,谢夫人叫您下去。”
谢安存往下望,罗滢还站在俞明玉身边,两个人遥遥看了过来。
离得太远,谢安存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但那一瞬间还是如芒在背,抓着比格匆匆往下走。
普通人看不见比格,倒是把视线都聚集在谢安存脸上,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到1楼时慢吞吞地从人群里挪过去。
他性格孤僻,从不爱在少爷小姐的圈子里扎堆,社交圈贫瘠得可怜。别的纨绔子弟泡吧飙车的时候就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画设计图,活得像角落里的蘑菇。
只有一些特定的时候蘑菇才会活过来。
离得近了谢安存才发现俞明玉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高,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儿。
是柏树和香根草的味道,好香。
“小存,快过来跟俞先生打个招呼。”罗滢说。
对上男人的眼,对方两眼弯弯,嘴角还是带着得体的笑,只是眼神有些冷淡,完全是长辈看小辈的目光。
谢安存一征,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挪开眼,过了一会儿又逼迫自己看回去。
俞明玉朝他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安存。”
谢安存轻轻握上去,鹿皮的触感滑腻冰冷,连对方的体温都感受不到,但谢安存只要想象一下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手套下那双手的轮廓。
“......俞先生。”
比格一直盯着谢安存看,发现他叫完又自己偷偷做了个口型,不过没人注意到。
那口型亲密地叫“明玉”。
“安存性子有点内向。”俞明玉漫不经心道。
“是呀,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去玩,去公司上班倒是积极......”
“说起这个,俞老先生最近是不是得了一块玻璃种翡翠,在找设计师开料?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小存试试。他那里有不少成品稿,回头可以送到漾园让老先生看看中不中意。”
俞明玉笑了笑,没回答罗滢后面一句话,只是说:“内向一点没什么不好,有时候乖巧的孩子才让人省心。”
俞明玉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见不到想见的人,谢安存又觉得没意思。
罗滢不盯着他,他就又缩回角落里当蘑菇。
临近尾声时,侍者忙忙碌碌起来,穿过人群端上今晚最后一座香槟塔。
比格被路易王妃的气味吸引了,吵着要去喝,谢安存想去点心桌上拿几块芝士蛋糕把它的嘴封住,回来的时候却被端着酒的侍者撞了一下。
淡黄色的酒液泼在谢安存的西装上,滴滴答答往下淌,很快就洇湿了地毯。
侍者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大概才刚上岗没多久,看着谢安存西装上的旧渍,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对不起,这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谢安存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