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玉动作一顿,递了个眼色示意其他追过来的人先退出去,待卫生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褚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方才在三楼发生的那一幕历历在目,他怎么找理由都没办法安慰自己那是幻觉,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又变成怪物从地里窜出来?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俞明玉问。
“琼芳斋的三楼有鬼......被我撞见了,是个穿黑衣服的男的,就站在走廊尽头,突然就变成一只不知道是狼还是羊的鬼东西冲过来,是真的......是真的吧......我没看错......”
褚萧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俞明玉脸上的笑没了温度,淡声警告:“把话想清楚了再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世界上哪里会有鬼?”
褚萧定在原地,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对啊,世界上哪里会有鬼?要是他真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大概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他。
记忆里那只黑色怪物的脸逐渐模糊起来,变作一团看不清的黑雾,只有猩红的眼依旧刻骨铭心……褚萧越拼命回忆越觉得恍惚,喃喃道:
“不.....不是......是一直有人跟踪,我在荷花堂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到哪儿都躲不掉,刚刚在三楼我看到那个跟踪狂了!肯定就是他躲在琼芳斋里跟着我们!”
俞明玉低下头,褚萧脸色极苍白,看上去不像说谎,他没追问对方好好的去三楼未开放的区域干什么,只问:
“一直在看着你?你看到的人长什么样?”
“穿黑衣服,黑头发,刘海和眼镜把脸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脸长什么样,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盯着我......”
说到最后褚萧打了个哆嗦:“他肯定是想要什么才一直盯着我,刚刚都跟到我身后了,我感觉他的眼神想杀了我......我的意思是......”
“俞先生,能不能帮我跟梁爷爷说一下,今晚我早点走,抱歉...但我真的很害怕......”
还没等俞明玉回话,沉郁空气被几声短信提示搅乱,褚萧终于得以大口呼吸起来,手心手背不知何时已全是冷汗。
嗡嗡、嗡嗡——提示音一阵接一阵,大有主人不拿出手机来看就不罢休的架势,且越发急促。
褚萧吓了一跳,发现俞明玉在打开手机后,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了。
[未知联络人:
明玉,今天晚上去参加宴会了吗?吃了什么?有和别人喝酒聊天吗?都是些什么人,聊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未知联络人:
你不能喝那么多酒呀,我知道酒桌上总会有醉醺醺的人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你,那么下流的眼神,想从你身上刮下一块肉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要抓着你不放?]
[未知联络人:我要杀了这群人。]
[未知联络人:
明玉,我好想你,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你抚慰,但是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你,怎么动都没劲。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只有想到你的笑我才能进入高潮,对着其他东西我根本没办法起反应。你把我弄坏了,这都怪你,但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能一直看着你就好了。]
[未知联络人:
我不喜欢你旁边那个男孩,为什么他能坐在你旁边?我不允许,他想上你的床,给你下药,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未知联络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未知号码像疯了似的不间断发骚扰短信过来,每一条都比上一条更露骨疯狂,到最后甚至有了要刷屏的迹象。
满屏不堪入目的字眼嚣叫着要占据俞明玉所有的目光和感官,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把这些性骚扰短信一条条读完。
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这个变态在为什么事焦躁不安,一陷入不利的境地便会朝他发疯,拼命寻求他的关注。
“......”
说别人不怀好意,自己也在做伪君子干些下流不堪的事,原来你也会因为嫉妒和得不到而在阴沟里急地团团转啊。
俞明玉面无表情地把短信全部删除,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该将这种情绪称作“欣快”吗?
无论发什么样的疯,这个躲在暗中的人于他来说就像一只自愿咬住钩子的小狗,牙齿尖利,但无时无刻不盯着他流涎。
左右对方情绪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俞明玉。
把号码拉黑,卫生间里终于清净下来,褚萧仍旧惶惶不安,干笑道:
“俞先生,你有什么急事吗......那个人......”
知道褚萧坐在他旁边,穿黑衣服,黑发,戴黑框眼镜,和前几天跟踪他的那个人特征一模一样。
这人胆子不小,野心也大,悄无声息地潜伏这么久,用尽了手段要破坏他的生活。
对方确实做到了,俞明玉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绝对会把这只疯狗从阴沟里抓出来。
依靠在洗手台上松了松领带,俞明玉忽然觉得这卫生间逼仄得紧。好半晌,才对褚萧笑了笑:“你走吧,我会叫一个人送你回家。”
“但是小褚,有时被人盯上也并非无缘无故,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想着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用在别人身上。”
褚萧浑身一冷,过了一会儿才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梁裕安的生日宴照常进行,后半场的气氛被酒精哄抬得愈渐高涨起来。
水榭里头最后一支登台的舞名《破阵乐》,琼芳斋请来的表演人员水平不错,琴箫和鸣,铮铮琴响,激昂肃杀,都是梁裕安这类老将爱听爱看的。
这支曲子也算是俞明玉给他的贺寿礼之一,其他人给足了面子欣赏,目光都驻足在舞台上,只有献礼人心不在焉。
褚萧走后,阴魂不散的偷窥视线没有消失,反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是动一动筷子,湿哒哒的目光便如线一般缠绕上来。
俞明玉泰然自若,喝完碗里鸡汤,和梁裕安打了个招呼要去吸烟区抽根烟,起身往琼芳斋后厨的方向走。
如他所料,躲在暗处的人也一路跟了过来。
直至走到冷藏室旁的逃生通道,俞明玉忽然扭头对身后的空气勾唇露出一个笑,拉开门走出去。
为了能在琼芳斋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跟踪俞明玉,谢安存花了不少功夫。
今夜他不知道化型了多少次,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连真正的原身都变了出来。
虽说是魅魔,但他的血液纯度不高,不够成熟,能吸取到的精元也不足,能化出原身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一化型都得损伤大半的精力。
除了二十几年前离开深山到人间投胎,方才在褚萧面前是第二次。
听到褚萧和俞青涯的对话时,恨和恼怒先一步占据了大脑,连后面发生的事都只剩下了一段模糊记忆。
愤怒过后情绪非但没冷却,反而逐渐沸腾起来,最后全一股脑儿塞进了发给俞明玉的短信里。
可是现在俞明玉在哪儿呢?
他跟着男人走到这条黑黢黢的巷子里,巷子连着琼芳斋的后厨,大概是平时处理厨余垃圾的地方,但被整理得很干净。
谢安存环顾四周,松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小片药瓶的碎玻璃,边缘尖锐,已经把周围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用这个药把俞明玉麻倒以后要怎么样呢,把他绑住然后自己骑上去吗?
谢安存面色阴郁,发什么神经,一想到那些画面,他就忍不住想杀了褚萧。
他那么珍惜俞明玉,连碰一下都要深思熟虑,凭什么褚萧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嘎吱……”
忽然间,背后传来碎石子被碾碎的声音。
谢安存猛地转过身,发现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
谢安存心跳一窒,立刻想要拉上兜帽遮住自己的脸,俞明玉却不给他继续遮掩的机会,一步一步走过来,走一步谢安存就退后一步,直到背靠在尽头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中计了。
俞明玉是故意想把他引到这里的。
“你好像特别喜欢跟着我,那些短信也是你发的吧?”
俞明玉的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柔,问出这话的语气不像是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见对方暂时没认出自己,谢安存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又被迫提了起来,因为俞明玉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路边,挽起袖子便攻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下手的部位阴毒刁钻,比起真正的拳脚功夫,谢安存在公司里和易延学的那些防身术简直就是儿戏。
他一时心惊肉跳,勉强去应付,却还是被俞明玉提着领子一拳打到了小腹上。
那拳头的力道并不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不知打在哪个穴位上,肚子上登时抽筋了似的一阵酸痛,谢安存弯下腰咳嗽两声,露出了马脚。
紧接着膝窝再是一阵剧痛,他被俞明玉掐着脖子趴到墙壁上,完全动弹不得。
“你打算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他们之间贴得极近,动作间身后男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自己颈窝里,叫谢安存一阵战栗。
他站不住脚,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被俞明玉用膝盖撑着膝窝顶住。
一把小巧的军刀从衬衫袖口里滑出来,卡在下颌,谢安存的喉结动了动,僵着身体不说话。
好痛,好热。
为什么俞明玉的呼吸这么烫,手却这么冷。
脖子上的力道一直在缩紧,谢安存眼前阵阵发黑,粗喘着气往后瞥。
俞明玉的脸色很冷,没了那层温雅的皮,眼底的暴戾要把他拆吃入腹。
黑眼圈这么重,这几天不在家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睡觉啊?谢安存意识迷离地想,要在这里掐死他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谢安存还没甘心,他想在俞明玉脸上见到更多、更多鲜明的情绪,就算是厌恶也叫人着迷。
而且这个模样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得到。
“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吗,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从我坐下开始,你就一直没消停过,你很擅长偷窥别人啊,骚扰短信也是信手拈来,现在都敢直接跟跟过来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安存沉默着摇头,捂紧口罩,又听身后俞明玉冷冰冰道:
“你这个变态。”
变态,俞明玉骂他是变态。
谢安存嘴皮子上下碰了碰,被骂得呼吸骤急,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往身下窜,他浑身发软,在俞明玉看不到的视角里痴态毕露。
被箍住的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身形摸上去很单薄,脖子也细,只要轻轻一掐就能掐断,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再也不能发出那种冒犯的短信。
俞明玉积蓄已久的恶意被这跟踪狂激出来,再次收紧手指:“不是说喜欢我,爱我,一个笑就能让你高潮吗?怎么,现在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又不肯了?”
“明玉。”跟踪狂终于说话了,用沙哑的嗓音不停叫他,“明玉,明玉,明玉。”
一声一声,叫得俞明玉吐息也紊乱起来。
恶心,真恶心,为什么敢这么叫他?
俞明玉发现自己听到这个声音时,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信息居然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