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头一回如此厌恶自己的理智和冷静,捡起踩了半天仍旧光洁如新的卡片,顺带还捎上了天使留下来的那件衬衫,皱皱巴巴地系在腰间,走路姿势略微奇怪地顺着羽毛往前,缓缓脱离了游戏。
……
就在陆离回到玩家社区,一边抠挖清洗身体一边恨意滔天地捶浴室墙,然后看着镜子里他身上残留的痕迹特别是胸口又红又肿捶镜子,再因为体内还残留着难以启齿被冲撞感和空虚感愤怒地捶墙,又因为坐着腰和那里会酸疼忍不住狂捶餐桌,最后躺在床上翻个身倏然回忆到什么羞耻的画面恼羞成怒地捶卧室的床——的时候,付邀今正在卡池旁边好心情地接受两只恶鬼的精心服侍。
他已经将卡池包括周围都划分为了自己的领地,工位也安排在这里,并且理所当然地将看守卡池的恶鬼当做了附赠的两个下属。
主神呢?主神到底什么时候来为我们做主?——恶鬼虔诚地祈祷着奇迹出现。
付邀今抿了口蜂蜜枸杞人参菊花何首乌茯苓桂圆红枣补肾茶,脑海中突然涌现出陆离在他的羽翼下情动难耐又不情不愿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两只恶鬼噤若寒蝉,一声不敢坑。
“他下一次进游戏是什么时候?”付邀今转过旋椅问。
“……两周之后。”
“这么久?”付邀今兴致大起,迫不及待在游戏里再见到吃瘪又拿他无可奈何的陆离,好玩,原来以势压人这么好玩,“能不能明天就把他再拉进游戏?”
鬼:“……”到底谁才是无情的魔鬼?
好在付邀今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而且这次仅仅是单Boss的新手游戏,下一场陆离就将晋级进入中层,到时候他再被强行拉入游戏,里面无论是地图规模,玩家数量和Npc数量都会大大增加,付邀今便无法像今天一样控场将所有人类都活着放出去,只能尽可能地保全陆离一人。
想到这里,付邀今的情绪又平稳下来,敛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大笔一挥决定暂且放陆离一条‘生路’,转而去研究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重生者‘正方形’。
在这个输掉游戏的代价是生命的神秘空间里,大家的‘网名’依旧千奇百怪,就算死到临头也不忘玩一把黑色幽默。
付邀今和陆离都是典型的用自己本体别名当作称呼,至于正方形……付邀今直到看到这个重生者长相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因为这人的脸长得是真的很方。
他坐在柔软宽大的皮椅里面,指挥恶鬼将监控屏幕放得更大一些,两只黑漆漆的鬼影努力从自己的身体里挖出更多的黑雾,将监视屏搞得跟电影院里的IMAX大屏幕一样。画面中央,一支玩家小队正在激烈地争吵,亦或准确地说,是四名队员在集体指责他们的队长。
“我对你太失望了,队长,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我们不怕死,我们怕的是失去了斗志,浑浑噩噩地被这个空间同化,永远地留下。”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随着队员们一个接一个离开,队长正方形无助又痛苦地留在原地嘶吼泄愤。
他们这只小队由五个志同道合的玩家组成,内心最为坚定的目标是离开无限空间回到现实。目前他们刚全员存活通关一场游戏,正在出口前开会复盘总结。按照约定,下个月他们就会一同挑战高层晋级赛,而重生回来的队长正方形知道一个月后那场游戏的结局,所以决定取消晋级赛,希望他们能够留在中层继续沉甸,不要那么急着挑战高层。
但他突兀的决定得到了四名队员的一致反对。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所有队员的惨死,此刻的正方形一定也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一个月后的晋级。
付邀今沉默地看着正方形在房间里胡乱打砸,宣泄情绪,倏然,这个男人颓然地背抵着墙壁做到地上,吸了吸鼻子,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十分珍惜地抚平,神情落寞地望着照片上的人影发呆。
原本以为照片上的人不是正方形的恋人就是他的父母亲人,但等镜头转过去,付邀今竟然出乎意料地发现照片上的人脸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曾经的‘重睛’。
照片上的人有着四只瞳孔,瞳色宛若融化的金子,神情冷漠地盯着镜头,像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不关心。
“……?”付邀今不解,转头问两只鬼,“他暗恋我?”
两只鬼面面相觑,其中一只解释道:“不知道,但是玩家们之间似乎很流行将您的照片当作护身符,您是所有求生者的信仰。”
“哦?”付邀今讶异。
“是的。”另一只鬼也连忙吹起了彩虹屁,“您的名字永远写在求生者排行榜的首位,除了您之外其余人的状态要么是深红色的‘死亡’,要么是鲜绿色的‘存活’,只有您的状态是灰色的‘离开’,有且唯一。”
也不看我一万年的寿命都扔在里面了。
付邀今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恰好这时正方形似乎整理好了情绪,也离开了游戏,监控画面断开,任何Npc都无法监视玩家社区内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付邀今都在为如何进入玩家社区而努力。
Npc的身体既方便也不方便,他不再像作为玩家的时候那样处处受限,离开游戏副本之后就只能老实待在玩家社区里,但缺点就是他再也进不去玩家社区。
并且人类不管内部有小团体还是什么龃龉,至少表面上会维持和平,还会主动制定许多规则来最大限度地维持和平。可怪物们却不一样,他们只会遵循弱肉强食的古老准则,一言不合就开打,还特别讨厌别人踏足自己的领地,就算是经过也不行,并且很多怪物还没有智商,只有进食和战斗的本能,根本听不懂人话,烦都能把人烦死。
一周以来付邀今在外面转了几圈,拳头上的茧厚了两层,天天血淋淋地回到工位,抖着翅膀在卡池里面洗澡。
终于,他在第十天钻进了一个以照相馆为背景的游戏里,找到了藏在照片里的一只小女孩鬼。玩家们只要在白天看到她摆在大厅内的肖像照片,夜晚女孩鬼就会追到玩家的房间里,毫不留情杀死他,无论这名玩家藏到哪里被会被找到,无处可逃。
付邀今掐着女孩鬼的脖子强迫她把这项技能转教给他,而女孩鬼跟没死过一样龇牙咧嘴地朝他尖叫,还拿小皮鞋蹬付邀今。
他被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吵得脸色又冷了一层,改为用打火机对准女孩鬼的肖像照。
女孩鬼:“……”
付邀今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卡池工位,身旁还跟着他的第三只命途多舛的鬼奴隶。
特别会察言观色的那只恶鬼欲言又止地看着付邀今,犹豫许久才冒死上前,小声道:“重睛大人,有件事情,我们想有必要向您汇报……”
“说。”付邀今想到今晚或许就能借女孩鬼的技能偷渡进玩家社区,心情非常不错。
“您非常关心的那名玩家,长离,”恶鬼唯唯诺诺地瞟了眼他的反应,“进入了‘亡灵鬼船’游戏。”
付邀今一瞬间坐直了身体,“你不是说他的下一场游戏在三天后吗?”
“是他主动进入的。”恶鬼连忙撇清干系。
“这家伙怎么运气这么差,刚进中层场上来就是亡灵鬼船?”付邀今气笑了,“游戏已经开始了?”
恶鬼点点头:“玩家和Npc都就位了,您可能——”
付邀今随意一摆手:“弄死一个Npc,换我上去。”
“……”
……
亡灵鬼船,一艘停泊在公海的幽灵游轮,只在夜晚出现。
船上到处都是赌场,人们可以在其中纵情享受刺激的赌博娱乐。
规则,二十名玩家上船时各自会得到一千点筹码,七天之内拥有三百万点筹码的人可以在游轮到岸时下船,否则,就会永远留在船上,成为船舱甲板上那一只只游荡的幽灵。
付邀今倒不是质疑陆离的赌博技术,之所以说这只锦鸡运气背,是因为亡灵鬼船上除了二十名倒霉的玩家之外,其余都是鬼,并且这些鬼无一例外,都会出千。
所以正常的赌博方式根本赢不了,死亡率极高。
付邀今在轮船值班室换好西装,戴上半掌手套,又将代表着荷官的白玫瑰胸针别在襟口,推开门,神色淡淡地走了出去。
第79章
今日已经是上船的第5日。
20名玩家之中,已经12名彻底输光了筹码,成为没有神智的鬼魂,永生永世飘荡在这艘亡灵渡船上,成为下一场游戏玩家们上船时嘈杂的背景音。
陆离站在洗手间的水池前,用冰凉的清水洗脸,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
光洁明亮的镜子中,他眼底青黑,眼白充斥着红血丝,嘴唇起皮尽显疲态,湿漉漉的黑发不停往下滴着水,沾湿了领口。陆离长叹一口气,将额前短发撩到脑后。
七天之内,将一千点筹码赢到三百万对于一些鲜少接触赌博的人原本就是困难重重,再加上赌船上的这些鬼根本每一个都在作弊出千,想要获胜更是天方夜谭。
这些亡灵脱离了人体之后,出千手段更是闻所未闻、什么把眼珠子挖下来一颗滚到对手身后,什么透明、穿墙,各式各样千奇百怪,并且只要不是当场被抓到,赌场都不判罚违规,监控更是没有。
甚至就算玩家将它们当场抓获现行,出千的那只鬼被处置,下一个替换的赌鬼仍旧会作弊,但玩家们不得不和它们赌,因为不参与赌博他们手里的筹码就永远不可能到达三百万。
初到赌船上的第一天,陆离并没有急着下场,而是现在船上谨慎地观察,搜集信息。
游轮共有三层,一层的赌博种类繁多,常见的麻将,斗地主,甚至还有街机,推币机,抓娃娃机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赌资在0到1万筹码之间的可以参与,每局可以加注的筹码有一定额度限制,输得少,赢得也少,像是给人练手一般的存在;玩家们之间还可以组队,就像麻将桌上,可以相互喂牌,绝大多数人都平安通过了这一层。
等到第二层,噩梦伊始,赌资要求在1万到100万,赌博方式也限定在百家乐、骰子、21点、轮盘赌、德州扑克和老虎机。
12名死亡玩家里有11名都栽在了这里,因为每次下注都有最低限额标准1万筹码,可以说玩家踏足赌场二楼的第一把赌博就踩在了生与死的界限上,输就等于死,没有任何退路。
第12人是个浸淫赌场多年的老赌徒,有一手堪称绝妙的千数,他率先赢够了一百万筹码抵达邮轮第三层,可还没过两个小时,游戏内广播就传出了他输光筹码死亡的消息。
原本众人就人心惶惶,承载着全部人希望的‘赌神’都折戟沉沙,剩下的玩家里好几个人都再也不敢下注,抱着他们那少得可怜的一万点筹码,坐在船舱内崩溃等死。
陆离手上只有15万筹码。
他需要在两天时间内将这些筹码翻足足二十倍。
……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镜子里的男人脸上罕见出现挣扎迟疑的神色,沉默地注视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过了会,他的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金色的卡牌,卡牌背面是黑底金白双色线条组合而成的神秘召唤阵纹案,正面则是收拢的白色羽翼。
来自地狱的堕天使……
陆离盯着卡牌上的图样,犹豫许久,单手撑着水池的大理石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直到——
“那张卡牌是无法召唤我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恍惚间他还以为是幻听。陆离震惊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他死也不会忘记的脸出现在眼前。
付邀今姿态随意地环臂倚靠在墙壁上,目光了然,“我已经离开了卡池,任何召唤卡都无法召唤我,这张卡牌纯粹就是留给你做纪念的。”
“……我没想召唤你。”陆离尝试挽回尊严,但谁都能听出这句反驳中的无力和苍白。
果不其然付邀今也用眼神表达了‘那您这是在?’
陆离越发无法克制将其毁尸灭迹的冲动:“是在告诉自己还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
付邀今忍不住笑出了声,站直身体,缓步朝他走过去。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陆离目光变得深沉,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在考虑从什么角度再给这只怪物的喉咙再来一刺。可他倏然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走路步伐有些奇怪,低下头,就发现这回打扮成荷官的堕天使两只脚竟然成幽灵的飘浮状态,说是走了过来,其实是飘了过来。
陆离皱了下眉:“你——”
“这位客人,需要帮助吗?”付邀今彬彬有礼地说。
本以为照上次见面他对陆离做出的事情,再见面怎么也要上演一套全武行,但没想到的是,陆离的情绪比想象中的稳定很多,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怒,而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听到付邀今的询问也没有立刻拒绝,过了会反而试探着问道:“重睛?”
付邀今缓慢地眨了下眼:“……嗯?”
“你是重睛,对吗?”陆离重申了一遍。
消息这么灵通?付邀今诧异地挑了下眉梢,但转念一想,据两名‘下属’所称,无限空间的玩家都把他当作信仰,人手一张他的照片,每次进游戏之前都要拜一拜他,就差给他塑金身立人像建庙宇,陆离发现他就是重睛只是早晚的事。
“你不是脱离无限空间回到现实了吗,为什么变成了召唤角色?”陆离从付邀今的表情反馈中意识到他的猜测没有出错,立刻着急地问,“难道所谓的‘在高层区战胜主神就能离开无限空间’根本就是假消息?是迷惑我们,让我们听话的谎言?”
陆离从回到玩家社区的第二天就在搜集六翼堕天使的相关信息,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抽到过这张角色召唤卡。
因为玩家社区采取多线形式,看上去只有一个小区大小,住户不过千人,实则不同平行空间内有数十万人同时居住其中,只是互相之间难以直接见面,只能通过一个内部网络联系,发出去的消息还动不动就会被屏蔽,所以陆离勉强认为或许是抽到过召唤卡的玩家都不和他在同一线路。
但更诡异的是,他竟然查询到上一场《考试》游戏的玩家存活率为极为突兀的100%,所有参与其中的玩家都成功逃离游戏,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