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杰尔愣愣地抬起头,似乎是吓呆了,又如同在想别的事。
半晌,他问:“郊狼死了,我们怎么去联邦?”
李维心中也没底,但他说过要帮马杰尔达成愿望,那么在彻底变成一条莫得感情的咸鱼以前,他都不会放弃:
“我带你们去——司机不是还活着吗,他知道路,我去和他聊一聊,想想办法。”
第33章 边境杀手(四)
司机正在一个小仓库里与两个陌生人聊天,他们身边放着砍刀和几条弹匣,烟气与酒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中:
“……有钱人在哪都能活得很舒服。我从南边过来的时候,渔夫用卡车轮胎上的木筏载着我,从一个国家来到另一个国家,天气晴好,风景秀丽,和在欧洲的水城又有什么区别?
“像肥膘那样的郊狼,因为和毒枭的关系好,就可以随意使唤这里的男男女女,谁也不敢告密。刚才我看到他带着车上的一个男人走去小树林……”
“男人?你确定是男人?”坐在司机对面的人惊奇地问道,“肥膘换口味了?”
“谁知道呢?”司机耸肩,“不过那男的长得确实很不错,而且估计是个受过教育的白领,口音文绉绉的,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仓库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他们议论的两个对象一起走了进来,前面的青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果然如司机所说,在大热天穿着长袖长裤,和标配是老头背心大裤衩的本地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里拖着什么东西。司机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具肥头大耳、异常眼熟的,宛如麻袋般的尸体。
仓库霎时间安静下来。
司机毛骨悚然,身体不敢有大动作,手指一点一点地挪向座位旁边的砍刀。
然而青年很快单手举起了冲锋枪。
“……”
十分钟后,司机和另外两个男人抱头蹲在墙角,李维让他们讲述偷渡的流程,司机抢着回答说:
“汽车还要再往前开三十几个小时,穿过北面的峡谷,沿着高速公路抵达M城,然后会有新的郊狼给你们带路——这是长线作战,肥膘只是整个流程中的一环。”
李维下移枪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怎么进入联邦?”
司机咽了下口水,摇头:“我,我只是开车的。”他又急迫地补充,“但至少我熟悉前往M城的路线!我会配合你,把你们拉到那里去!”
李维看向其他两个人:“他们是谁?”
“是肥膘雇佣的营地看守。”司机回答,“我发誓,这两个狗崽子什么都不知道,嘴巴也很严,绝不会把你的事往外说。”
李维不置可否地向他们招了招手。
等到营地看守战战兢兢地靠近后,他说道:“你们替我把肥膘的尸体处理一下,我告诉你们具体该怎么做。”
营地看守:“……”
尸体还要处理?不是直接扔到河里就行了吗?
然而李维是个经验丰富的讲究人:
“炎热的自然条件会加速尸体腐败,血液会污染地下水,吸引野生动物,对环境造成影响,所以……嗯。”
所以才有犯罪现场清洁工这份职业。
更重要的是,他得让营地看守参与进处理尸体的过程,这样他们为了自保,才不会轻易告密,比司机的口头保证可靠得多。
不过他没把后面这条核心原因说出来。
听完李维保护环境论的司机:“……”
我淦,好像遇到那种逻辑自成体系的比较高端的变态了!
他惶恐地看着李维指挥两个营地看守,飞一样地在小树林深处挖了个坑,放进尸体后还撒了点石灰减少异味,展现出了稀薄的人文关怀和丰富的自然情怀。
紧接着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青年回过头,平和地说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路。”
司机不敢不从,匆匆忙忙地钻进驾驶室,一脚踩下油门。
车上的五口之家尚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女人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茫然问道:“肥膘不和我们一起出发吗?”
“不。”司机板着脸,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往地下走了。”
“往地下……?”
“我是说,他有别的工作!”总之这辈子是跟不上来了,“你TM闭嘴吧,老子——”
“嘿。”后排的李维敲了敲他的椅背,脸色不太好看,“注意礼貌,车上还有未成年。”
司机:“……”
他换成自己能够夹出来的最温柔的口吻,说道:“路上请别说话,好吗?我需要集中注意力开车。”
女人抖了抖,看看他又看看李维,沉默地抱着孩子躲进了阴影中。
她不知道李维对肥膘做了什么事,因此也没向李维道谢,但李维并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感激才让肥膘成为天然化肥的。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和加油之外,面包车始终在路上行驶。李维挤在角落,怀里抱着装有冲锋枪的黑色编织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指关节发白,嘴唇上毫无血色。
“你还好吗?”
太阳快要落山时,马杰尔小声问道,“我这里有没开封的仙人掌汁,你要不要喝一点?”
李维摇了摇头。
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
马杰尔担忧地拍拍他的后背,问司机:“我们今晚不停吗?”
“不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李维,粗声粗气地回答说,“正常的行程就是这样,一口气开到M城,中间没有安全屋。”
他在某种意义上挣得也是辛苦钱,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疲劳驾驶,每次跑完都豁出去半条命。
马杰尔问:“歇一晚上会怎么样?”
司机板着脸:“会错过在M城与我们对接的郊狼,让他们发现异常。”
马杰尔还想再问,李维蜷起身体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令他闭嘴。
马杰尔闭嘴了。
汽车继续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窗外偶尔闪过灰蒙蒙的老旧建筑,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戈壁,远方黑紫色的天穹下,时而冒出几座奇形怪状的灰色山峦,马杰尔出神地凝望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它们不是长在地上的山,而是挂在天上的云。
——他已然离开了家乡,前往北方和联邦,前路上再也不会有“安特克拉”那样绿意盎然的可爱土丘了。
月亮升起来以后,李维倚在窗户上小睡了十多分钟到半个小时。他做了一场混乱的噩梦,梦里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求饶,枪响,以及海妖的歌声。醒来后,他的额角与玻璃接触的地方被撞得生疼,嘴里泛着一股熟悉的铁锈味,他伸出手在袋子里摸索,想拿出一瓶安眠药,结果却触碰到了冰冷的枪柄。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武器外壳让他霎时清醒过来:
“几点了?”
“凌晨三点。”司机说,“你们有人想上厕所吗?”
车上七岁的男孩举起手,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他简直安静得像个哑巴。他的父亲对司机说:“我们要去。”
于是司机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道边。男人抱起孩子往戈壁深处走,司机抽着烟叮嘱他们:“别走太远,小心遇到郊狼或者美洲狮。”
美洲狮一般会出现在偷渡者间流传的恐怖故事里:人们顶着夜色趟水过河时,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婴儿的哭泣声——那要不是孤魂野鬼,就只能是饥肠辘辘的美洲狮了。
但狮子到底存不存在,也不好说。
因为见过的人基本都死了。
比美洲狮更可怕的是路上遇到的人。
一家五口里的男人带着儿子下车小便,李维趁机打开窗户,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总算把杀死肥膘后就没完没了地冒出来的反胃感压下去了一点。
他正要劝马杰尔去休息片刻,前方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站在车头抽烟的司机像个受惊的野兔般跳了起来,叫道:“是警察!”
他蹿上车,对李维等人说:“你们原地坐好,关上窗户。”
又冲外面的父子喊:“别尿了,上车!”
男孩抽泣了一声,他的父亲捂住他的嘴,替他提好裤子。两人猫着腰挤进车厢后排,不一会,警车停在他们前方,两个警察举着手电筒下了车,粗暴地敲打驾驶位的车玻璃。
肥膘死了,第一次负责拿钱和警察打交道的司机显得很紧张,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提醒大家:“嘘,嘘,别出声。”
然后他用力摇下车窗,讨好地说道:“晚上好,先生们。”
一个警察将手伸了进来。司机正要递钱,却发现他扭动手腕、让手电筒的光芒射向了后方的乘客位。
一家五口又一次缩到座位底下,马杰尔抱住膝盖、垂着脑袋,李维靠在车窗上双眼紧闭,假装睡着了。
司机捏紧现金,喉咙里挤出一个疑问的单音:“长官……?”
警察们不理会他,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先是落在女人和孩子身上,随后又在李维的面颊上徘徊了一会。
“一千比索不够。”
良久,外面的人说,“你这次运的是上等货。”
“上等——?”司机迷惑不解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滑稽,“您指的是?”
“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一个体面人。他们都没少交钱吧?”
“什么?!”司机万万想不到还有这种说法,带着荒诞的表情说道,“他们不给我钱!我没有那么多钱。”
钱都在肥膘那。
肥膘呢?
死了。
警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举起一只手,手中垂下几条晃来晃去、银光闪闪的手铐:“原谅我们的冒犯,或者你们再想想办法。”
司机小心地问:“两千行不行?”
“三千。”对方斩钉截铁地说,“我和我的同事一人三千,总共六千,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司机僵硬地坐在那,痛苦地盯着手铐。几秒钟后他回过头,对李维说:“喂,我真的拿不出六千块,你看该怎么办?”
第34章 边境杀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