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毛病,看来她是真和莱纳·李维乌斯交过手。
行动进展得太快,居然这就要和莱纳·李维乌斯见面了,李维心慌意乱,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说:“好吧,我跟你走。”
白骆驼又招来一头骆驼,让李维骑在它的背上,沿里世界的小路往杜拜市区的方向奔袭。黑沙议会的会议地点是一所由萨米尔投资修建的教堂,他们抄近路,绕过了许多人类和车辆无法经过的区域,很快便看到了洋葱头似的教堂尖顶。
此时如果他们有上帝视角,就会注意到一个黑发绿眼、蓄着工整的连鬓短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教堂内的黄金密室中书写什么东西,李维踏进市区范围的那一刻,他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随后收拾纸笔,走出密室,来到一架提前安置好的狙击枪前。
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枪身隐藏在一片绿植中,枪口正对着教堂入口处的小门,若是李维来过这里,会惊奇地发现此处的视野是那么得天独厚,就仿佛当年的修建者特意在这留下了一扇狙击快乐窗似的。
然而连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都不知道这回事。
如今的莱纳·李维乌斯有许多种攻击手段,但他仍然最喜欢用枪,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很难改变。
他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枪膛和各处零件,用矗立在三百米外的木桩进行了调整试射,这也是习惯,其实他的眼睛早就进化到用不着瞄准镜了。
剩下的时间,他在等待中观察着春季的绿洲上生机勃发的场景,短暂地联想到了一个曾经还未长大的孩子。
那是一个男孩,长得和他有八九分相似,但除了这份长相之外,他与莱纳·李维乌斯哪哪都不一样。
起初莱纳·李维乌斯用一只手就能托起他,然后他长到了莱纳·李维乌斯的小腿,再然后他的脑袋尖够到了成年人的腰间、胸口……
记忆到这儿戛然而止。
现实取代了记忆。
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踏着郁郁葱葱的乡间小道走向教堂,他的表情很平静,俊秀的眉眼间一派温和,四肢舒展,不带丝毫紧张情绪。
成年后的李维身上,有种令莱纳·李维乌斯厌恶的、由和平社会培养出的气质。
他没再多想,俯身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瞄准镜扫过李维胸前那枚小小的黄铜项链,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对准了青年光洁的额头。
扳机缓慢下沉。
时间流速在一刻似乎变慢了,莱纳·李维乌斯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他的心情正如同李维伪装出来的表象一样平静。
然而就在他开枪的前半秒,一种常见于西部地区的、名叫“黄喉蜂虎”的美丽候鸟蹦跳着发出警告似的啼鸣,随即,一枚子弹穿过行道树的间隙,擦着李维的头击中了教堂的围墙!
这枚子弹不是莱纳·李维乌斯发射出去的!
除了他之外,李维身后还跟着其他追杀者!
莱纳·李维乌斯终于有了几分惊讶之情。
他料到了李维的到来,料到李维身边埋伏着他的仇人(神),但唯独没想过有人会抢在他前面对李维动手。
沉思了一小会后,莱纳·李维乌斯调整狙击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定位到了这位陌生的杀手。
对方看上去是个亚洲人,亚洲人大多聪明谨慎又不失果敢,常出英杰。
不过莱纳·李维乌斯从不因惜才而手下留情。
确信自己瞄准完毕以后,他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
“砰!”
弹壳弹出来的瞬间,一条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消逝了。
死者不是莱纳·李维乌斯,不是李维,不是设想中的任何一人。
是第三方。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等李维想明白,化身为黄喉蜂虎的白骆驼大声喊道:“他跑了!法官跑了!该死,他知道他只有一次趁我们不注意、攻其不备的机会,将这次机会分给另一名杀手之后,他就放弃了!”
第87章 间章:嘿嘿(补了二百字)
短短几分钟时间,局势瞬息万变。
白骆驼要用李维引出莱纳·李维乌斯,莱纳·李维乌斯的反制手段简短粗暴,即对着李维开枪,逼得他背后的保护者不得不露面,一般人显然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毕竟万一保护者失手了、或者没那么在乎诱饵的性命,他岂不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但莱纳·李维乌斯就是这么做了,而在他做出这个冷血无情的决定时,另一名杀手恰在此时对李维开了一枪,千钧一发之际,莱纳·李维乌斯有两个选择,一是枪击已经暴露的白骆驼,二是帮助李维干掉杀手。
他选择了后者。
这让白骆驼感到十分惊讶,直到李维气喘吁吁地快步跑到莱纳·李维乌斯之前所在的狙击点时,她依然想不通对方的思路,嘟囔着说道:
“既然他不惜伤害你也要解决我,又为什么突然向那边的杀手开枪呢?这不矛盾吗?难道说他对你还残留着几分父子之情?”
李维紧绷着面颊和嘴唇,免得泄露出情绪。和莱纳·李维乌斯的这场短暂的交锋不出意料地落入下风,让他一下子有了莱纳还活着的实感,愤怒、失望和烦躁同时在他心里翻腾,只是不想对白骆驼发火,才强忍着闭嘴不说话。
但白骆驼提到父子情,他立马出声讽刺地说:“你要是个胜券在握的猎人,就不会过多在意偶然脱手的猎物。他大概觉得和我们相比,那边的杀手更有威胁力吧。”
白骆驼变成的鸟儿也不生气,在窗棱上蹦蹦跳跳、嘀嘀咕咕。
李维不去看她,低头一寸一寸审视过莱纳·李维乌斯刚才站立的地方。
“法官有留下什么痕迹吗?”白骆驼问。
“……没有。”李维冷冷说道,“他比兔子都灵活,这些年是只顾着锻炼腿脚吗?也是,他不管怎么说都上了年纪,为了避免被亲生儿子拔掉氧气管,只能尽量跑快点。”
白骆驼心很宽,她已然习惯了失败:“放平心态,至少他没从我们这里捞到好处。”
“呵。”
李维扯起嘴角讥笑了一声,带着肉眼可见的沮丧,垂着脑袋在教堂走廊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问白骆驼:“法官每年都要出面帮助黑沙议会主持公道,你就从来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逮到过他?”
“我年年守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在沙漠?”
当然也是因为黑沙议会的哥姐们给的祭品实在很香。
白骆驼说:“但他每次只派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替他传话,他本人其实从不露面。”
今年想来如果不是贝都因人在信件中提到了李维,他也不会亲自赶回来。
太狡猾了,太可恶了,李维在头脑中对着莱纳·李维乌斯的形象拳打脚踢。
可惜脑补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思忖许久以后,白骆驼惋惜地说:“算了,看来到底还是要等到下次机会……等到里世界的那场聚会。”
李维心思一动。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说这件事了。恶灵埃里克和马杰尔全都提到过,但他们对此一知半解,恶灵们大多认为这场聚会极其重要,却说不出它重要的理由。
眼下总算有个消息灵通、给情报又大方的人(神)了。
李维问:“什么聚会?”
“今年六月份刚好是里世界和现实世界接壤的一周年。”白骆驼回答,“你也知道恶灵是一盘散沙,他们没有政府,缺少一位威望足够的统治者,对待人类的态度更是各不相同,但他们又生活在同一片混沌的世界,这样的日子持续久了会出问题,因此恶灵们自发地决定选择一天……”
李维:“发布《独立宣言》?”
“凑在一起商议大事。”白骆驼坚持说完了,“具体是走什么主义的道路取决于他们能不能选出一个统治者,以及这个统治者有没有文化、上没上过学。哪怕是隐居避世的恶灵和神明都会尽可能地出席见证这次聚会,所以法官肯定会到场。”
聚会的入场券堪称身份实力的象征,难怪埃里克他们在菜得抠脚的岁月也要写信拉关系、争取搞到一张。
李维听懂了,起身说道:
“我们争取保持联络,在几个月后的聚会到来之前做些准备。不过现在我得走了,外面那个不幸的杀手还在等人替他收尸,而且我才想起来自己在行动之前似乎忘了通知上级,他明明有严格地要求我站在原地不动……”
说话间,他转身扶了一下墙壁,却不小心碰到了黄金密室的开门机关。
只听“轰隆”一声,隐藏起来的半米厚的石门缓缓敞开,露出了内里大约有七八平米大小的空间。
莱纳·李维乌斯明显在这待过。他留下了一件沙黄色的防水外套、一顶挂在椅背上的宽檐毡帽、和散落在桌子上的半盒火柴。房间中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但木桌中央摆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墨迹未干。
纸条写到:
【你仍然有两条路可走。】
这是莱纳·李维乌斯留给李维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两条路分别指什么?”白骆驼变成的彩色小鸟迫不及待地飞了过来,“嘶……他不会是在暗示你,你可以跳反站到他那一边吧。”
在李维看不到的角度,小鸟暗中举起了翅膀。
要是李维流露出追随莱纳·李维乌斯的意图,她的一巴掌就要呼下去了!
结果李维看了纸条两眼,忽地抽出手枪,瞄准了旁边的防水外套。
白骆驼:“???”
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李维将外套当成法官,泄愤似地清空了一管弹匣!
“他总是这样!看似宽容地给予选择权,但其实这两条路里包含一个他认为正确的选项,再掺杂一个他认为错误的选项,而如果你选错了!”
李维没说选错会怎么样。
等这管弹匣打完,他还想换下一管,白骆驼察觉到李维疑似被亲爹的友好建议激怒、情绪濒临失控,连忙指挥:“别冲动,想想高兴的事,想想高兴的事……你来见莱纳·李维乌斯前,心情不是很好吗?”
李维要把烛台往地上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白骆驼谆谆诱导道:“为什么?”
李维静立了一会,放下烛台,调整呼吸,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黄铜扣件。
白骆驼也瞥见了那条样式奇特的项链。她若有所思地扁扁嘴,说道:“送给你项链的也是个神奇的家伙。你们两个都很奇怪,人类总是通过对比获得快乐,在我看来,你并没有比其他人得到更多东西……但前段时间,你可能是整座城市,不,整片沙漠地区最快乐的人了。”
李维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回头问道:“有那么夸张吗?”
“有。”白骆驼肯定地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一点也不想要黑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世俗的欲望,渴望成功、渴望金钱、渴望爱…然而那时的你,在我眼中内心一片空白,就好像……”
“我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李维哑着嗓子接上。他弓起后背,一点点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
“可是现在莱纳·李维乌斯回来了,我身上的诅咒也不在了。”
白骆驼吃惊地问:“难道你想留着那个诅咒?”
“我不想。”李维闷声说,“其他人喜不喜欢我关我屁事,我只想要让我喜欢的人喜欢我。”
就算是受到了魔法的影响、让这段感情远不能被称之为爱,他们也绝无可能建立一段稳定的关系,他仍旧感受到了那种在举世灾难下生出的近乎疯狂的满足和快乐。
假如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一辈子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