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池藻干燥的嘴唇翕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傅景焕。”
傅景焕注视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你的对不起不该是对我说的。”
手指全是割伤,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像是已经离开的池瑜在用这种方式强势地提醒他忤逆的代价。
是他的任性,把事情搅乱成了这个鬼样子,伤害了那些一心为他着想的人。
再继续下去,是不是又会回到无人问津的那段日子了?
池藻的眼眶滚烫,他强压下哽咽,抬头看向傅景焕,缓慢道:“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傅景焕皱紧了眉,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
上课铃结束了他们漫长而无言的对视,傅景焕走得很急,和之前所有的分别都不一样。
从那以后傅景焕不再理会他。
说来也奇怪,之前不同班时,池藻总会在不同场合“偶遇”傅景焕,后面有了固定的秘密基地更是每天都能见面聊天联络感情。现在好不容易进了一班,按理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接触的次数总该更多才是,可自从池藻说了那句话后,他几乎就单方面失去了和傅景焕的交集。
傅景焕如他所愿,成了个连和他擦肩而过都不肯的陌生同学。
回到空空荡荡的家,只有母亲的遗像和残存的一小撮骨灰陪着他。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池藻恹恹地趴在桌上,捧着刚发下来的卷子发呆。
他晚上睡不着,白天自然没精神听课,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成绩一落千丈,甚至连还不如在十三班时的成绩。
一班根据每月月考分数采取末位更替制,如果他月底的考试依旧是这个样子,离开一班是早晚的事。
这样也好,池藻有些漠然地想,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正漫无边际地发着呆,秦博礼却突然过来抽走他的试卷,粗暴地扔在一边。
“我联系到池瑜哥了。”秦博礼硬邦邦地吐出句子,不太情愿似的咬着牙,“他让我转告你,把礼物还给他。”
刚因为前一句话精神大振的池藻又被下一句推入谷底。
那枚作为礼物的贵重腕表,表盘早被摔得粉碎,现在池瑜要收回,到底是决心和他一刀两断还是另有转机的意思?
他再追问,秦博礼却只是摇摇头,说不出的沮丧。
既然池瑜给了他机会,一定要牢牢把握,池藻回家翻找出手表,外观果然惨不忍睹,他看着愁了半天,忽地灵光一闪:如果能把表修好,池瑜会不会就没那么生气了?
可当他拿着表去商场问时,柜台的工作人员却面色凝重地摇头:“同学,这种高级限定腕表我们这里无法提供售后,您还是请回吧。”
问遍了所有商场,得到的回复都大同小异,池藻几乎要绝望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池藻走进了小巷里的一家钟表维修店,给老板看了眼破碎的表。
出乎意料的是老板居然答应可以修好,只是出价极其高昂,要十万。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挽回池瑜,池藻咬咬牙,开始四处借钱。
十万对中学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肖柯择听了下巴都快砸地上,秦博礼也面露难色。
凑了一个星期连一万都没凑到,池藻急得上蹿下跳,嘴里长了好几个口腔溃疡,疼得他说话都含含糊糊。
实在走投无路,池藻盯上了街尾那家民间放贷店,他从街头张贴的宣传单了解到,借贷只需要提供身份证明签一份合同就能领到钱,还贷甚至可以推迟到十年后。
也就是说,他可以长大后再把钱还清。
池藻乐观地想,十年后没准他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大人,这点钱只是一挥手的事,很快就能还完了。
于是他在第三次认真阅读电线杆上贴着的广告后,下定决心,转身朝那家店走去。
只是刚迈出步子,书包带子就被人拽住,不得不停下。
池藻有些疑惑地回头,然后便看见了他绝对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回忆篇七 初吻
这条路并不是回傅家的路,池藻对会在这里遇见傅景焕感到奇怪。
傅景焕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最近很缺钱吗?”
为了凑齐十万块池藻想尽办法,能借的都借了个遍,估计傅景焕也有所耳闻。
嘴里的口腔溃疡疼得钻心,池藻含糊地回答:“系,系的。”
傅景焕抿紧唇,用池藻看不懂的眼神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
“我给你。”傅景焕说,语气像是把笔记借他抄一样平淡,“只是你需要写借条,答应长大后每年找我还钱。”
借陌生人的钱和借傅景焕的钱,池藻深思熟虑,还是更偏向后者。
虽然他和傅景焕的关系现在陷入冰点,但傅景焕人品过硬,不必担心会像老谋深算的奸商一样刻意给他设置陷阱。
就这样池藻完全忽略了每月3%的利率,想也没想地在傅景焕的注视下签了借条。
第二天傅景焕就很守信用地给了他一张卡,密码是池藻的生日。
钟表修理店的老板眉开眼笑地接下了这一单,池藻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隐隐有种被宰了的不妙感。
出于能赚一点是一点的小市民心理,池藻把母亲的怀表也拿了来,老板念叨了两句,还是接了单。
将修好的腕表通过秦博礼寄了回去,池藻总算提起了点精神,虽比不上之前活力四射,好歹也跟上了班里的学习节奏,险险保住了倒数第十一名的位置。
这天他照例在座位上补觉,就听见前桌的小姑娘们在聊天。
她们说,傅景焕的生日就在这周,还说这次居然破例邀请全班同学去他家庆祝。
池藻不知不觉抬起了头,认真听。
“哎,你说~傅学神之前那么低调,为什么这次会让我们去他家啊?”
“最近他和班花走得好近,该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我们这群绿叶做陪衬吧?”
“不是吧,他们真的在谈吗?我的心碎了呜呜呜……”
她们嘴里的班花正靠在窗边和傅景焕聊天,少女笑容甜美,和傅景焕站在一起就像是校园剧里的男女主角。
池藻紧盯着那赏心悦目的画面,心里酸酸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傅景焕转头朝他看来。
池藻立马趴下,拿书盖住了脸。
借他钱后傅景焕又恢复了和他陌不相识的状态,池藻好几次鼓起勇气想搭话都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承受不了池瑜的抛弃自虐式地提出分开,可才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次的生日聚会他要去吗?在学校傅景焕已经对他避之不及,如果他还去傅家,傅景焕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厌烦的吧……
虽然有些犹豫,但到了那天池藻还是用所剩不多的积蓄买了支钢笔,打算作为礼物送给傅景焕。
池藻的设想很美好,他不会多待,只把笔放在礼物里就走,最好在傅景焕看到他之前,这样就不会败坏傅景焕的好心情了。
但事情发展往往和想象的不一样,来到傅家,平日里简朴淡雅的别墅布置得华光溢彩,他到得最晚,其他同学在一楼玩游戏的玩游戏,看电视的看电视,热闹非凡。
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不乏手机电脑名牌球鞋,甚至还有辆闪闪发光的摩托车停在院子里。
如此一来显得他在文具店里买的那支几十块的钢笔分外廉价。
池藻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趁众人不注意走到桌边,刚准备放进去滥竽充数,就听见背后同学们的欢呼声:“寿星终于下楼了,快快快,切蛋糕喽!”
傅景焕的出现唤醒了所有人,池藻如果选择这时候走未免太刻意,他僵硬地转身,慢慢抬头望向人群里的傅景焕。
今天的傅景焕穿的是一件简单的米色格纹衬衫配深灰西服,脱离了校服的约束,少年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仿佛能将全世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他正看得出神,却不想被众星捧月的傅景焕眼神一转,忽地落到了他的方向,随后一步步朝他走来。
身旁是长桌和墙壁,躲都没法躲,池藻跟个木头似的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傅景焕和身后一群人渐渐围拢过来。
傅景焕停在他的面前:“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池藻顶着被众人好奇打量的强大压力,干巴巴地笑:“怎,怎么会。”
可傅景焕犹嫌不够似的,完全忽略了桌上那堆琳琅满目的精品,转而向池藻发问:“我的礼物呢?”
如果可以七十二变,池藻真想变成一缕轻烟飞快溜走,可现在去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众目睽睽下,池藻硬着头皮,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钢笔。
手心因为紧张有些出汗,那支精挑细选的钢笔似乎也有些露怯,全然没了在文具店里的耀眼夺目。
傅景焕没有出声,倒是旁边的同学噗嗤笑了出来:“娜娜,池藻和你送的礼物一样,都是钢笔诶。”
娜娜就是最近和傅景焕相处甚密的班花,听了这话,孩子气地嘟着嘴:“你说什么呀,我送的钢笔可是我外公从美国带回来的万宝龙纯金笔呢,和路边摊的怎么能比?”
说完又将矛头对准了池藻:“听说你前阵子才向景焕借了十万,怎么就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做礼物啊?”
后排的秦博礼听不过去插嘴道:“董心娜,你是傅景焕女朋友吗?管那么多做什么?”
董心娜气恼地跺了跺脚,伸手去抢池藻手上的钢笔:“我就是看不惯嘛,像这种货色我的一支能顶他一百支——”
或许是笔身太细,又或许是董心娜太激动,说话间,那支钢笔忽地从少女指缝滑落,啪地掉在地上。
池藻愣了一秒,蹲下去捡,然而没想到傅景焕比他的动作更快,已经将那支笔握在掌心,缓缓站起。
“礼物只是一份心意,没必要攀比价值。”傅景焕将钢笔上的灰尘擦了擦,别在西装口袋,平静地道谢,“我很喜欢,谢谢。”
钢笔笔盖已经摔出裂痕,插在那看上去就很昂贵的西服上,很是违和。
但傅景焕已经这么说了,气鼓鼓的董心娜又被闺蜜拉到了一边,其他人也不好再议论,嘻嘻哈哈地将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池藻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蛋糕在这时被推了进来,佣人插上了蜡烛,大家都在起哄让傅景焕许愿。
迎着明亮跳跃的火苗,傅景焕闭上了眼,几秒后睁开:“我许了两个愿望。”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闹起来:“不是要许三个愿望吗?快点呀。”
“最后一个愿望……”傅景焕停顿了一秒,忽然转头看向池藻,“给池藻吧。”
生日派对结束得比想象中的要早,走出傅家时,秦博礼撞了下池藻的肩膀,轻声说:“我下午刚跟池瑜哥通了电话,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秦博礼作为他和池瑜联系的纽带,可谓是尽职尽责,池藻对他勉强地笑了笑:“谢谢。”
“你和傅景焕。”秦博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低声道,“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就像那支破钢笔和漂亮西装一样不合适,池藻心知肚明,却无法控制地回想当时傅景焕的表情。
没有生气,当然也算不上高兴,冷冷淡淡的。
董心娜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道理,傅景焕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却连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都拿不出来。
家里没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唯一算得上有纪念意义的,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