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时,身后有人回答了他的疑惑。
“池瑜昨天醒过一次,十五分钟后又睡了。最近他从医院偷跑,还动手打架,本来养好了一点的身体又败坏了,现在还在发高烧。”
池阿姨说完,走到池藻面前,关切地问他:“你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这几天他都在池翎面前装哑巴,刚刚的问话被听见,现在不回答也说不过去了。
“我好一点了,阿姨。”池藻小声地说,根本不敢看池翎的眼睛。
池翎怔了几秒,才点点头:“那就好。”
气氛有些尴尬,池藻只想快点离开,正搜肠刮肚找理由,池翎却在犹豫片刻后,再次开了口:“你,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骤然听人提起早亡的母亲,池藻的鼻子有些发酸。
这些天他把曾经的回忆过了一遍又一遍,无论如何欺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生并不纯粹。
可是要怪,又不知道该责怪谁。总不能把过错全部归咎于给他生命,又在童年时给予他难得温暖的可怜女人。
或许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
池藻做了个深呼吸,尽量用很平静的语气阐述了事实:“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只是在他说完后,眼前的女人就像被冻结了,过了很久,才眨了眨眼:“你说,你妈妈,池纯去世了?”
尾调抖得厉害,池藻把头压得更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妈妈离开的时间比陪他的时间还要长了。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脚下的瓷砖被盯的时间太久,晃出了一圈一圈的虚影。
过了很久,终于,面前人的影子动了动。
大概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池藻心想,就像妈妈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池藻每天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总会偷偷躲在妈妈床上先哭一会儿再去找东西吃,吃饱了就又跑到床上,抱着妈妈睡过的枕头闭上眼睛幻想妈妈还在身边。
可能是染了他的眼泪和口水,后面那个枕头长霉了,池藻被呛得咳嗽还不肯扔,是池瑜某次发现了,趁他不在家全给丢了。
但从那以后,池藻还是保留了时不时跑妈妈房间独自待一会儿的习惯,这样做能让心情平静很多。
池阿姨也会这样吧。
但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毫无征兆地被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池藻诧异地睁大了眼。
拥抱的力度不大,甚至特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肩头,池翎的声音带着哭腔,语句支离破碎:“好孩子……那你长大……多不容易啊……”
很久没有被长辈拥抱过了,尤其面前这位女士还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池阿姨,池藻震惊得手足无措,僵成了木头。
好在池翎只是轻柔地抱了他一会儿,很快放开他,站直了身体,眼眶通红。
“吓到你了吧。”池翎有些歉意地为他抚平病号服上的褶皱,“抱歉,我和小纯……你妈妈,以前关系比较好,没想到她……她已经走了。”
说到后面还是无法抑制地有些哽咽。
医院里的人似乎也知道池翎不喜被人打扰,因此这边始终没有医护过来。
池翎已经在极力控制悲伤,但身体仍微微颤抖着。
池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有些笨拙地安慰池翎:“阿姨,您保重身体。”
“我妈妈快走的时候对我说,她已经不痛了。”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瘦弱的面庞,池藻满嘴的苦涩,“现在她应该已经是个健康快乐的初中生了。”
池翎握住了他的手,点点头,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手背。
池藻心底泛起密密匝匝的痛楚。
以至于当晚池瑜苏醒,他得到机会去病房探望时,都是无精打采的,池瑜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你见到我妈了吧。”池瑜脸白得吓人却还翘着个腿,“她昨天还警告我让我给你道歉,小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啊?”
说到这里,池瑜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
池藻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把手机还给我。”一星期过去了,池藻都不敢想家那边该乱成什么样,“还有,我马上就会回国。”
池瑜顿了顿,随即似笑非笑道:“你还挺执着啊。”
池瑜身上都是管子,碰都碰不得,池藻只好和他干瞪眼:“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小藻,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你搞到D国,就是走个过场吗?”池瑜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嘴角的笑意简直要掩盖不住,“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呢。”
这个惊喜无非就是他的身世什么的吧,池藻最近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了,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没兴趣。”
“小藻,你在国内这些年发展的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池瑜说了这么久的话,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缓了缓才继续,“之前都是我不好,现在我病重,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吗?”
尽管一开始对池瑜的病情抱怀疑态度,但这么多天来看医生在病房进进出出,现在池瑜又是这副说不了几句就呼吸困难的样子,池藻不得不信,正如池瑜假扮“澄星”的那时候说的,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池藻闭了闭眼,强行把闪过的心软念头压下:“不行,我答应他了,要回去。”
池瑜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像是精力耗尽般长长地呼了口气。
“等我能出病房的时候再给你。”
探视的时间到了,池瑜别过头,没了继续和他交流的意思。
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却不想池翎已经等在了里面。
面对她时池藻心情仍然很复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池翎似乎看出他的尴尬,微笑着让他赶快坐下休息。
“你刚刚去看了池瑜吗,他有没有和你说对不起?”池翎的语气和蔼,关切地注视他,“如果他冒犯了你,你告诉阿姨,我去训他。”
池藻想象不出他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但池瑜都病成那样了,他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思,因此只是点点头。
池翎见他点头,脸上便多了些笑意:“他没作妖就行,对了,阿姨给你带了补汤,你喝一些好不好?”说完起身去拿床头的饭盒。
饭盒一打开便是滚滚的热气,池藻的视线从清澈的骨头汤移到池翎的手——池阿姨显然没怎么做过家务,手背被烫出好几块红斑,但她却丝毫不觉,依旧温柔地招呼池藻快尝尝。
池藻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接过饭盒,尝了一口,汤说不上多好喝,但里面放了很多煲得熟烂的食材,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最近听护士说你没有好好吃饭,今天这个的味道还好吗?”池翎盯着他的脸,似乎有些紧张,“要是你喜欢,阿姨下次再给你做……”
想到病房里池瑜苍白的脸,池藻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偷窃母爱的小偷,他把勺子放下,有些艰难地开口:“阿姨,这些给池瑜就可以了。”
我不是您的孩子,您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提及池瑜,池翎的脸色冷下来:“他有人照顾。”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过于生硬,池翎叹了口气,又说:“池瑜打伤了你,我是他母亲,照顾你很正常,不用太有负担。而且……”
池翎的唇角不自觉颤抖了下:“我和你妈妈是故交,她不在了,我更应该好好对你。”
她这么说,池藻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只得闷头喝汤,罐子很快就见了底。
见他喝完,池翎总算恢复了笑容:“阿姨明天还给你做。”
像是担心池藻无法安心休息,她说完就准备离开。
池藻有些犹豫地叫住她:“阿姨,您,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池瑜为了斩断他和外界联系,肯定把手机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如果有阿姨帮忙,说不定能快些拿到。
池翎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池藻终于舒了口气。
只要能和国内联系上,再说明一下情况,大概事情就不会太糟。
他这么想着,安心地睡着了。
但意外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第二天池藻在病房焦急等待时,忽然听到病房外一阵兵荒马乱,池藻刚出门就见几人匆忙抬着担架向抢救室冲去。
只是看了一眼,池藻就险些叫出声来。
池翎紧闭双眼,发髻散乱地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的白布正飞快地洇出鲜艳的红色。
发生什么事了?
第67章 延迟回国
池翎是在来医院的路上出的车祸,相比司机重伤昏迷,她可以称得上幸运,只是全身多处骨折,意识还算清醒。
医生在急救室为她包扎,池藻焦急地在外面等着。
“我那个表哥啊,还真是不安分。”池瑜听说亲妈出车祸的事,竟也表现得出奇平静,闲闲落座在池藻旁边,“听说我的病复发,现在就开始迫不及待处理我妈,为争权做准备了。”
他扫了一眼池藻,忽然笑了:“我妈为了安全起见,前段日子我住院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最近倒是勤快,可惜啊……”
尽管池藻不想理他,但也不得不承认,池阿姨对他的用心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池瑜的。
如果昨天不是他喝了池翎的汤还要求池翎给他找手机,说不定池阿姨就不会来医院,也不会出车祸。
浓烈的愧疚让池藻的心情愈加沉重。
见他不说话,他哥又开始悠哉哉地自言自语:“得亏死老头前几年就归西了,不然今天的车祸说不定还会有他的手笔,呵,就连你当年都差点成为他的人质,真不知道人为了钱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池藻吃惊的神情让池瑜更加愉快了。
“小藻,哥哥当初留你在国内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生哥哥的气了,嗯?”池瑜笑眯了眼,趁人不备顺势摸了摸弟弟的头,“这次让你来就是补偿你的,一个设计师新秀奖算什么呢,只要你想,我可以把公司股份都分给你,那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这人又在胡言乱语了,池藻躲开他的手,默默和他拉远了距离。
就在这时,护士推开了门,见他们二人坐在长椅上,有些迟疑地说了句英文。
池藻听不懂,池瑜倒是很自如地答应了,还伸手去拽他:“进去吧,她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呢。”
话是这么说,池瑜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病房。
池阿姨见到他先是绽开了笑容,接着扫到池瑜,又皱起了眉:“你来干什么?”
“我来和您商量啊。”池瑜双手环胸,随意地靠着墙,“今天是车祸,明天说不定就是枪击了,总得在您咽气前把遗产分配好才行。”
池藻一噎,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哥和池阿姨关系这么不好了。
“你想多了。”池翎很淡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又对池藻露出安抚的微笑,“别担心,这次是个意外。”
“意外?孙众雄上个月就开始煽动董事会重新选举,为了把他下面的人安插进来,甚至不惜硬碰硬折掉了一个财务总监,他有这么大的野心,恐怕不止是为了争夺希图的话语权,还想把希图的半壁江山都吞了吧。”
池瑜以手掩唇,低低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但又很快继续:“现在您又住院,保不齐他背地里还会做什么手脚,毕竟您亲手栽培的大外甥,现在就是个图穷匕见的白眼狼,再不想办法压制,被吞并是早晚的事。”
说完这些,池瑜像是耗尽了大半的精力,缓缓找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目光仍然落在池翎身上,像是要她给个答复。
气氛凝重,即使池藻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家族斗争的密辛,都不禁感到心惊。